第十七章 雨歇逢故人(1/2)

邮局的绿色大门在身后合拢,江海潮蹬上自行车。

刚骑过两个路口,缠绵的雨丝终於歇了,天色依旧灰濛濛的,像一块浸饱了水的旧布。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柏油路,溅起的水带著凉意扑在小腿肚子上。

车把上掛著的军挎包空荡荡地晃悠,刚寄出去的两封投稿信,像块石头落了地,却又在心底沉甸甸地坠著——那是他熬了半宿,字斟句酌攒下的希望火种。

县医院门诊楼的红砖墙被雨水浇得发暗,门口台阶缝里顽强地钻出几丛杂草。

掛號处排著不长不短的队,窗口里,护士大姐手指翻飞地扒拉著算盘珠,“噼里啪啦”的脆响在空旷的大厅里格外清晰。

江海潮没去排队,径直走向外科换药室,昨天大夫特意交代过,今天直接来就行。

推开门,一股浓烈的碘酒味直衝鼻腔,呛得人鼻子发酸。

一个穿著洗得发白的蓝大褂的年轻护士正低头整理纱布,听见动静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的脸,二十出头,乌黑的辫子梳得溜光水滑,鬢角別著个鲜艷的红塑料发卡。

她笑了笑,声音温软:“来了?”

“嗯,昨天约好的。”江海潮把军挎包放在靠墙的长椅上,依言坐下,像个听话的学生。

护士的动作很轻,解开他腿上的旧纱布,如同拈起一片羽毛。

结痂的伤口呈现出暗红色,边缘翻卷著细小的皮屑,看著有点狰狞。“恢復得挺好,腿上的不用再包了。”

她用镊子夹起球,蘸了碘伏,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伤口周围,“记著別沾水,也別用手抠,等痂自然掉了就好看了。”

轮到额头的伤时,她的动作更加轻柔。这里的伤口深一些,揭开纱布时带著轻微的粘连,疼得江海潮忍不住齜了齜牙。

“这处还得再包两天。”护士麻利地换上乾净的新纱布,医用胶带贴得平整服帖。

“护士,这疤…以后能消不?”江海潮对著墙上的小方镜照了照,看著那块刺眼的白纱布,心里有点犯怵。

虽说大老爷们儿,可顶著道显眼的疤,总归影响形象,尤其以后还想混娱乐圈。

护士忍不住抿嘴笑了,红髮卡跟著轻轻一颤:“哟,小伙子还挺爱美。放心,只要结痂的时候別用手挠,让它自己掉,长好了基本看不出来。”

她手脚利落地收拾著换药盘里的东西,语气温和:“上回外科的吴主任亲自送你过来,特意交代了,你这是运动伤,得好好养著——他可是我们院出了名的严脾气,能让他上心的病人,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江海潮“哦”了一声,心里那点小九九又活泛起来。怪不得这护士態度这么好,八成是沾了吴主任的光。

当然,也可能人家本性就热心……不过他打小就不太信这年头的人天生善良,总觉得多数时候,还是“看碟下菜”。

换完药,浑身都轻快了几分。他嘴里不成调地哼著《阳光总在风雨后》,脚步轻快地往外走。刚走到门诊大厅门口,雨搭的阴影下,就传来一声带著点不確定的呼唤:“中秋?江中秋!”

这小名儿,除了家里人和老街坊,没几个人知道。

江海潮猛地回头。雨搭底下站著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穿著件浆洗得挺括的的確良白衬衫,袖口隨意地卷到胳膊肘,露出结实黝黑的小臂——是许占军!

“许叔?!”江海潮眼睛一亮,脸上绽开真切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这是他爸的老战友,以前在邻乡当文化站长,两家走动得很勤。

小时候跟著爸妈去他家串门,许婶燉的排骨和红烧肉,那香味能勾得人魂儿都没了。

至今还记得他家炕头那台红灯牌收音机,咿咿呀呀总放著邓丽君的歌。

“嘿,真是你这小子!”许占军也乐了,蒲扇似的大手重重拍在他肩膀上,力道不小。

“你这脑袋瓜子咋整的?跟人干仗掛彩了?”

“哪能呢,许叔!”江海潮赶紧侧身躲了躲,揉著发麻的肩膀笑道,“打球不小心,磕篮板上了。您咋在这儿?”

“给你许婶送点吃的。”许占军晃了晃手里拎著的网兜,里面是个印著大红牡丹的保温桶。

“她昨儿被紧急借调到这儿帮忙,熬了一宿,到现在还没歇口气呢。”

两人就站在医院门口的雨搭下聊开了。

刚停的雨把空气洗得异常通透,带著潮气的风吹过来,掀起衣角,倒驱散了夏末的闷热。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刚避过雨的行人步履匆匆,踩得地上的小水洼“啪啪”作响。

一个穿著小雨靴的熊孩子故意往水深的地方蹦,被他妈在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哭哭啼啼地被拽走了。

“你爸没跟你提?我开春就调县文化馆了,副馆长。”许占军掏出烟盒,是软包的“红塔山”,这年头算是好烟了。

他抽出一根递过来,见江海潮摆手拒绝,便自己叼上,摸出火柴盒,“嚓”地一声划著名火。跳跃的火苗映亮了他眼角的笑纹。

“你婶在市妇儿保健院当儿科大夫,以前天天骑个破自行车来回通勤,风吹日晒俩钟头,遭罪。我託了点关係,开春就把家搬县城来了。”

“哎哟,许叔!您这可是產房传喜讯——高升(生)了啊!恭喜恭喜!”江海潮立刻笑著恭贺,心里却明白了,难怪老爸从没提过。

许占军跟他爸是一个部队滚出来的战友,当年一块儿退伍,又都进了乡镇宣传队,交情那是铁的很。

“升啥呀,”许占军摆摆手,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往上翘,“在哪不是干革命工作?都是为人民服务嘛!”话虽官方,那份得意却藏不住。

“你许婶医术好,名气大。昨儿夜里这边有个產妇难產,是教委王主任家的闺女,家属急得直跳脚,硬是把你婶从妇儿从保健院里『薅』过来支援了。”

许占军吐出一个圆圆的烟圈,烟圈在微风中打了个旋儿,很快消散。

“熬了一宿还没出来呢,我这不,送点小米粥和煮鸡蛋,给她垫垫肚子,別把胃熬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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