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高门贱子(2/2)
亲內成亲,对薄殷是痛苦更是羞辱,薄家愤慨无用,本就不是什么富贵大贾,敌不过世家威逼利诱,此事说是让卢杞自己选,其实每个人都明白,世家高官一脉的族谱绝不容许空白,何况卢元鹰的身份拿捏在人家手上,薄殷没得选,至於卢杞,他没选。
“一模一样的梦我做了十六年,只有咱们三人生活在这间院子里,你娘亲手酿的酱浓香回味,用那酱燉的肉软烂,勾的汁鲜香,不像现下,吃什么都没滋味。”卢杞並不客观地回忆他十六年前的选择,“我对不起你们母子,我以为能掌控全局,以为把做给別人看的了结掉剩下就能闭门处置,谁知……唉!”
卢杞当然想往上走,前半生的侮辱他一笔一笔记在脑子里,他扭曲得快疯了,別人至少有阵营可站,他想討好却谁都不要,那些被扔出来的厚礼了他积攒数月的俸禄,那些赤裸裸地嘲笑在他的生命里生了根,他曾对自己发誓,若此生都不能站上高位,那他死前必定扭下一两颗辱蔑他的脑袋为他无故被凌辱的人生献祭。他的恨是培土,一铲一铲默默累积,初看还只是个包,再看便成了高山。
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放弃能让他宣泄积怨的选项,他的不爭便是背叛,拋弃薄殷他的痛苦是真的,但得偿所愿的痛快也是真的,只是这些阴暗的真心他都默默藏起来,他不愿把这一面让卢元鹰看见。
“不怪父亲,你和阿娘都是为了我,阿娘没得选,你也没办法,生在大族谁都没有自由。”卢元鹰不懂父亲那些扭曲,他只能看到父亲对他的关照远多於正经嫡子之身的小元辅,阿娘口中的父亲也有诸多不易,他开解卢杞,“戍守边疆、收復河山是大唐男儿的使命,就算没当初那档子事儿我也愿意从军,能在郭將军麾下是我的荣耀。何况十六载清修,阿娘也早已了却杂念,她说过,决定嫁给父亲时她就想好了,能泰然生活她就不会嫌弃父亲是个微末小吏,和父亲做寧静夫妻是她的福气;若遭了难一定是父亲愿望成真,她也会为父亲高兴的。”
“傻孩子,好孩子。”卢杞发自肺腑感慨,只有至善的薄殷才能培养出正直纯良的卢元鹰,对此他不无担心,“你不会还在为龙泉守捉使一家的事自责吧?刚才听若谷提了一嘴,法会那日他坐了半天冤狱才失去首次献书资格,难道你是因为这样才找我帮他?你可只说他书是奇书,人是才人,从没提过冤狱这茬。”
卢元鹰一愣,赶忙摇头:“只是误会,把他推举给父亲更重要。杨相油滑,对上对下各有一套,他必然看不上家的商贾出身,就算他看杜公的脸面拉一把郎,千里马搁他手里也只能拉车盘磨,可惜了人才。家找错了人,不如交由父亲帮他悬崖勒马,也让他帮父亲拿下长安渠这样的『圣心伟绩』,父亲不用费心两税法就能让杨相收敛,也可点一点杜公,內渠之事再不是他一家独大。”
“我儿远见卓识,竟如此成熟了!”卢杞吃惊。
“儿真不是孩子了。”卢元鹰笑起来,转回话题继续讲起了家,“为父亲分忧是儿的本分,况且西州服役三年,大唐累累疮痕多因官宦不举所致,能堪大用的好脑筋是社稷之幸,不好枉费。”
卢杞颇感欣慰:“若谷確是可造之材,但为父只担心你,我不想看到你让我举荐他是因为你还在责怪自己。鹰儿,三年也该忘记差不多了,那只是你分內任务,守捉使一家本就有太多疑点,你那样处置是对的,搁谁手里都一样,他们的死是倒霉赶上了那个点儿,不是你的错,况且若是没有错抓,放走了叛臣泄露了军机坑害的人只会更多。”
卢元鹰沉默,十七岁戍边,十九岁却因一句“寧可错抓不可放过一人”导致无辜八口灭门,出事的是龙泉守捉使,走不出来的却是卢元鹰,一年之间,意气风发的小將成了浑浑噩噩的疯人。卢杞听闻此事已经一年后,为此一向顏面比天大的他和卢李氏打了震天动地的一架,他顶著被挖烂的脸逼掩盖卢元鹰消息的卢李氏找了在吏部的兄长当即调卢元鹰返回长安。
长安两年,卢元鹰几乎恢復如初,哪知又是一次“寧可错抓不可放过一人”令若谷前途尽毁,家生意折损大半,人也受了重创,面对同样状况同样的残酷结局,卢元鹰再次风声鹤唳,夜夜梦回龙泉,偏执的將家之难安在自己头上。
卢杞担心的就是这个,但卢元鹰就怕他担心这个。
“过去的事过去了,我已经不是当年没经过风雨的小兵丁。父亲將安郎中接来长安就该对他有信心,经他过手我的譫妄之症再没犯过了。父亲放心,我不会有事,我还等著两年任期一满能如父亲的愿再向上挺一挺,有朝一日堂堂正正接阿娘回家。”
“儿也放心,你娘的罪不会白遭。元辅尚且年幼,我们这一脉想在大族中稳立不倒,砥柱只能是你,轮不著任何人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