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商法即兵法(1/2)
硃笔立下字据,分家既成事实,当第一缕天光照进从此轻装利落的家时,如山將分家契书递到兄长面前,脸上的笑容合不住,说话也爽利了:“阿兄让我刮目相看,回家的点儿掐得正好,几句律法就唬得他们发懵。”
若谷望著契书上“自愿让渡漕运行权”几个字只觉好笑,但他否认:“绝无唬人之意,他们做了触犯律法的事,我只是告知他们无人帮衬的后果。倒是你脑瓜转得快,母亲退而求其次的无奈之法,被你须臾间圆成了难得的香餑餑,不了解母亲的还以为是你们母女配合坑亲眷。”
“他们亏在贪心,与我无尤。”如山一屁股坐上若谷的桌案,將紫毫笔蘸饱了墨汁在真正的舆图上勾勒,“朝廷在山西南道建仓是真,但那六间铺面会不会被徵用咱们可不能保证,按照常仓大小那六铺的位置確实靠近枢纽要道,可近年天灾频发,难保圣人不会扩库囤物未雨绸繆,若真如此,这六间铺子就会纳入仓库范围夷为平地,改酒肆赚滚利?笑话!”
若谷在纸上画起星象图,嘆气:“若是阿叔和姑母能有父亲一半才学也不至於被你戏耍,这二年潮气汹涌,不出意外未来五年水气泛滥,不谨慎应对將会连年天灾,新天子登基定要大搞民生,那地,那库,那铺子……唉,於心不忍。”
“妇人之仁!阿叔和姑母可也都是商人,你退一寸他们就进一丈,你同情他们,咱们这家世世代代都分不开了,拖著这群累赘你能后顾无忧闯长安?还是我进他们退,把主动权攥在咱们手里最好,何况朝廷征地总是要给他们银钱的,小赚头也是白得利,他们怨不著!要不是我怕咱们走后他们欺侮母亲和小弟,我连零星赚头都不可能白给他们。”
若谷有些意外:“父亲在时我以为你只图自己畅快,没想到你也有屈从的时候。”
如山白他一眼:“父亲在时我以为你是个书呆子,没想到你也有耍小聪明的时候。”
两人哑然,却又相视而笑。
两月后。
汉江的晨雾还未散尽,如山已端坐在家水驛正堂,檀木案头摆著三样东西:鎏金算盘,洒金木匣,以及百张船契。堂下十二家船行掌柜的窃窃私语在她展开刺史府邸的库图时戛然而止。
“诸君请看。”如山的指尖点在图卷標註的赤崖渡位置,又將舆图上的硃砂印记故意露出来,这才介绍,“《营缮令》要求,四月起官船吃水加深三尺,但现在梁州半数货船的龙骨经不得这风浪,除了家。”
窃窃私语再起,同为梁州水运大商的通济行掌柜起先生疑:“娘子莫要危言耸听,你那些旧货船比市价三倍还高,你出价我们就买,当我们憨傻?没有刺史府的文书,谁信你的未卜先知。”
“文书当然有。”如山打开木匣,里面果真装著一纸公文,右下角端正盖著梁州刺史的私章。
七日前,如山带著若谷的练笔,《无界痕》诗稿夜访刺史府,当王大人看到“但使清流在,同春无界痕”一句时,惭愧之色溢於言表。想当年他以祖荫入仕,在梁州做了十三年刺史,经歷过梁州水患、粮荒、蝗灾、鱼竭等天灾,和家两代施財賑灾深耕善行的义商结交至深,他入仕前原本也是名一身诗情的才子,当若谷在梁州诗会借汉水白鰭豚吟一首“汉水出幽谷,鳞光贵贱知,一朝同碧浪,万里共舟楫”来讚颂文士衝破阶级桎梏追求纯粹深情厚谊时,王大人像伯牙遇上了子期,当即对满腹经纶的若谷许诺,定找机会向上推举他,甚至酒后放言,浪费了若谷的才能是社稷的损失。
然而天子换朝,四年既过,长安一次次通过“结交商贾有玷官声”贬黜官员来杀鸡儆猴,局势日渐紧张,身为地方官,王大人惶惶不安,別说推举引荐,连鱼龙混杂的诗会都敬而远之。他愧且怕,自知愧对若谷这个有惊世之才的少年郎,更怕为商贾发声惹了祸端有辱家门,成了士族的弃物。
官场避嫌,是寧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自保之举。
但是看到《无界痕》的时候,和若谷跨越时空的知音之情像道闪电再次击中了他,他问如山:“汝兄可是遇上麻烦了?”
“麻烦谈不上,只是家商船大半到了修缮之期,若改造不得法,政令一下损失实在大。”
王大人放下心来,工部事小,帮著问询不至於被詬病,於是痛快答应十日內必给如山一个准確答覆。
往来长安十天递送的消息如愿换来如山一个月的修缮期,她將货船调度出梁州藏起来赶工,家数眾对外三缄其口,水运商们还没打听明白家为何在运载最盛时停船,修缮一新的百艘商船再次开进梁州码头。
归去来仅一个月,家旧船的售价竟比新船市价高出三倍。
此刻,如山为眾人展示文书上“限期改造”的字样,提醒各路友商:“现已三月过半,四月政令一出,在座商船都要重新修缮,春江开航想必各位的运量早约满了,若是来不及履约,怕是这修船的钱、赔偿的钱、耽误工时的钱,还有船工、搬卸、伙食……用度支出多了去,隨便算算都是巨资,百艘新船定製更赶不上,我给各位算算看,我开的价是不是最合理。”
如山噼里啪啦拨起了算珠,一串清亮的玉珠静置鎏金柱上,水运商的脸色通通变了。
“成交!”
当百艘商船插入汉江各码头,撤下“”字换上七八家不同名號的船幡时,如山正站在三层楼船的甲板上看伙计们搬运箱笼。
“凡临时徵调,刺史可先行密令,阿妹好手段。”若谷也最后再上一次家里的船,他语调平常,听不出是赞还是怨,“什么时候阿妹学起兵法了?好一串连环计,虚张声势宣誓家主地位,兵贵神速釐清股份把叔姑亲眷踢出局,瞒天过海用我的诗文打开刺史府的大门,借鸡生蛋收拢数倍资產。”
被兄长戳穿,如山並不惧,买卖说到底都是为闯长安打基础,闯长安说到底都是为若谷入仕做准备,他是既得利益者,谁腹誹如山也轮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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