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军都陘(1/2)

永嘉六年十一月,塞外的寒风如刀般锐利,捲起沙尘,扑打著连绵不绝的营帐。

经过近一个月的行军与反覆拉扯,刘群率领著并州最精锐的三千骑军,跟隨著拓跋猗卢率领的两万鲜卑铁骑,终於抵达了上谷郡地界,驻扎在泉上县(今河北怀来东)附近。

行至此处,地势已见崢嶸,西方和北方是连绵起伏的太行山脉,如同一道巨大的屏风,隔绝了塞外与幽州核心的平原,狭窄而险要的军都陘从这山峦的褶皱中穿过。

在这个时代,泉上县这片区域默默无闻,只是歷史洪流中一个无声的註脚。然而千百年后,就在此地附近將筑起一座名为“土木”的堡垒,见证一场惊天动地的溃败与转折,以及一个皇帝的草原留学生涯。

刘群勒住战马,眺望著远处陘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山势,感慨著歷史的变迁,同时心中对拓跋猗卢的老谋深算更多了几分佩服。

这位鲜卑首领的计策,说穿了其实並不复杂,也就是所谓变种版的假道伐虢。

拓跋猗卢先是假意应允了王浚的请求,同意出兵帮助他討伐辽西的段氏鲜卑。唯有如此,他和刘群的大军才能不受任何阻拦,穿越军都陘这道幽州西部最坚固的屏障。一旦拓跋鲜卑最精锐的数万铁骑越过这道天险,进入华北平原,那么孤立无援、主力尽出的幽州治所蓟城,便暴露在铁蹄之下。

而最让刘群佩服的操作,就是拓跋猗卢这一个月的拖拖拉拉。他们之所以拖了一个多月才兵临陘口,正是因为拓跋猗卢將“贪婪反覆”的戏码做足了十成。从他应下出兵后,又接连数次以粮草不继、部落贵人反对、天气不佳等藉口,故意拖延行程,甚至好几次佯装要掉头返回。他的每一次反悔、每一次逡巡不前,都伴隨著对王浚的勒索——除非能送过来更多的金银、布帛、粮食和军械,否则拓跋部就回去了!

这种近乎无耻的贪得无厌,反而成了最好的烟雾弹。在王浚看来,一个如此见利忘义、目光短浅的“杂胡”首领,能有什么深沉的心机和远大的图谋?不过是一把可以用钱財驱使的锋利匕首罢了。拓跋猗卢要的越多,王浚对他的轻视就越甚,到最后对这位拓跋部首领『只为求財』的判断就越是坚定。

此时此刻也不例外。

刘群与鲜卑人的联军便屯驻在军都陘入口之外,却再一次停下了脚步。拓跋猗卢的使者又一次飞马驰向蓟城,传递著代公最新的『难处』和『小小的请求』。他保证只要王浚能『最后一次』再送来些金银布帛,拓跋部一定翻过军都陘,出现在幽州的平原上。

王浚无奈再一次派使者来催促,刘群在自己的营帐中,能清晰地听到不远处里传来的爭吵和抱怨声。他轻轻擦拭著手中的环首刀,嘴角噙著一丝冷笑。

数日后,远方的地平线上扬起了新的烟尘。一支庞大的车队,在王浚部几十骑兵的护送下,小心翼翼穿越军都陘而来。足足数十辆大车,车上满载著沉甸甸的木箱和鼓囊囊的麻袋,压得车轴吱呀作响。阳光照射下,偶尔从箱盖缝隙中反射出刺眼的金光。

王浚的输餉官脸上带著几分疲惫与不屑,向拓跋猗卢交割了这批庞大的財物。鲜卑骑士们围在周围,发出阵阵欢呼怪叫。

“好!好啊!王都督果然不负我!请回去转告你们家都督,老夫这就率军穿过军都陘,定替他將那段氏逆贼碾为齏粉!”

拓跋猗卢亲自验看了几箱黄澄澄的金锭和光洁如水的锦缎,脸上笑开了,用力拍著输餉官的肩膀,大声夸讚著王浚的慷慨与信誉。

输餉官勉强挤出笑容,敷衍了几句,便匆匆带著护卫队伍离开,一刻也不愿在这营地里多待。他们要急著返回蓟城復命,欣慰地告知王浚:贪得无厌的鲜卑人终於满足了,大军即將开拔。

隨著財货的清点分发,拓跋猗卢终於下达了进军命令。

呜咽的牛角號声苍凉地响起,迴荡在山谷之间。庞大的骑兵队伍开始动了起来,如同一条黑色的巨蟒,缓缓钻入军都陘狭窄的通道。

刘群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率领著自己麾下那支经过严格筛选的汉人骑兵,混入了鲜卑大军的前锋序列。他们穿著与鲜卑人样式相近的皮袍和鎧甲,风尘僕僕,沉默地控著马。

在北疆,汉人为鲜卑贵族效力、甚至组成军队的情况並不罕见,因此他们的存在並未引起王浚派来引导和监视的军官的特別注意。那些军官的目光,更多地被鲜卑人雄壮的主力部队所吸引,警惕性也早已被拓跋猗卢一次又一次的贪婪求財消磨殆尽。

铁蹄叩击著陘道內的碎石,声音在两侧陡峭的山壁间迴荡,显得格外沉闷。刘群抬头望了望这险要的地形,若是此处有一支伏兵,哪怕只有数千人,也足以让数万大军付出惨重代价。然而,放眼望去,山峦寂寂,只有偶尔惊起的飞鸟,並无任何伏兵的跡象。

王浚,竟然真的丝毫没有在此设防,就这么放任拓跋鲜卑的骑兵进入幽州的腹地。

如此天险,竟因一个人的刚愎与短视而门户洞开。刘群的心中,一半是计划顺利的庆幸,另一半,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

大军就这样在王浚部军官的目送下,浩浩荡荡,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军都陘。当队伍最前方的骑兵衝出陘口,眼前豁然开朗,幽州最核心、最富庶的平原上,农户们的炊烟已然依稀可见。

棋局,已经过了河界。真正的博弈,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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