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军都陘(2/2)

蓟城,幽州都督府。

香炉里裊裊升起著昂贵的薰香,丝竹之声若有若无,都督府內暖意融融,与外面的肃杀寒冬仿佛是两个世界。王浚正斜倚在胡床上,听著属下匯报幽州附近的小部落在他的贿赂下三五成群地聚集起来,手指轻轻在案几上叩击,显得颇为自得。

就在这时,都督府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慌乱的脚步声。身形魁梧的督护孙纬未经通传,便带著一身寒气闯入了厅堂,引得乐声都为之一顿。

“都督!”孙纬的声音因为急促而有些沙哑,他甚至来不及行礼便高声呼喊道,“末將刚看到军报传来,听闻都护您已应允那拓跋猗卢率数万鲜卑突骑穿越军都陘?”

王浚微微皱了下眉,对孙纬的失礼略显不满。但念及孙纬素来忠心,而且是幽州军中少有几个回应了自己称帝想法的人,王浚便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乐师和侍从暂且退下。

“是孙督护来了啊。”王浚坐直了身子,语气平淡道,“不错,確有此事。拓跋猗卢已应本都督之请,出兵助我討伐段氏逆贼。此刻,他的大军想必已全部通过军都陘了。”

“都督!万万不可啊!”孙纬闻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急步上前,几乎要扑到王浚案前苦劝道,“军都陘乃我幽州西门户,天险所在!岂能轻易放任数万鲜卑铁骑进入?此乃引狼入室之举!”

王浚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冷硬地说道:“孙督护,注意你的言辞!何为引狼入室?拓跋猗卢乃是受到本督招抚,从塞上出兵助战,乃是我们的友军。你不要妖言惑眾,影响了整套段氏的大局!”

“友军?”孙纬情绪激动,声音不由提高了八度,“都督!那拓跋猗卢绝非甘为人下之辈!此人统一代北诸部,野心勃勃,岂是区区財货所能满足的?他此次答应出兵,前后反覆竟有七次之多,每一次都索要大量金银布帛,其贪婪之状可见一斑。如此反覆无常、唯利是图之辈,怎么能够轻易相信啊?”

他喘了口气,继续急切地说道:“再者,谁不知那拓跋猗卢与刘琨交往密切,约为兄弟,甚至多次派兵助刘琨对抗匈奴人。刘琨与都督您之间素有嫌隙,此事天下皆知。若那拓跋猗卢假藉助战之名,与刘琨內外呼应,行偷袭我幽州之实,那么我军主力皆东调征伐段部,蓟城空虚,届时该如何是好啊?”

孙纬的话语如同连珠箭般射来,句句戳在要害之上。厅堂內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然而,王浚听著这番恳切的劝諫,非但没有警醒,脸上反而浮现出不屑和傲慢的冷笑。

“哼,孙纬,你未免也太过高看那拓跋猗卢这个杂胡了”王浚嗤笑一声,重新慵懒地靠回软榻上,慢悠悠道,“是,没错,他是反覆索要了七次赏赐,那又如何?这正说明此人不过是个目光短浅、只知逐利的杂胡酋长罢了!这样的人,別说鹰犬爪牙了,连野狗都不如,只要投之以肉食,便可驱使其撕咬猎物。他若真有什么野心城府,岂会表现得如此贪婪急切,徒惹眾人耻笑?”

他顿了顿,拿起案几上的一枚玉把件在手中摩挲,继续说道:“至於刘琨?哼,一个困守晋阳孤城的落魄之徒罢了!他自己尚且朝不保夕,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拓跋猗卢助他,不过是贪图从匈奴人那边抢到的战利品,这与今日拿本督的厚赏有何不同?难道你认为,在实实在在的金帛和空口白话的兄弟之情之间,这些胡酋会选择后者吗?”

“可是都督...”孙纬还想再爭辩。

“够了!”王浚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声音变得严厉起来,“本督心意已决,不必再多言!拓跋猗卢之眾,不过是我用以扫平段部的一把刀。待他助我灭了段氏,届时是赏是罚,是留是遣,皆在本督一念之间!难道你孙督护,是觉得我还驾驭不了这么一个贪財的胡酋?”

他目光扫过孙纬因焦急而涨红的脸,语气略带讥讽道:“孙督护,你也是军中老將,跟了我这么多年,当知用兵之道在於权衡利弊。如今最大的祸患是近在咫尺、屡屡抗命的段氏鲜卑,而非远在代北、还需仰仗我幽州粮餉的拓跋猗卢。以拓跋制段部,我等坐收渔利,此乃上策。你如此畏首畏尾,岂能成大事?”

孙纬看著王浚那自信满满的脸,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瞬间浸透了四肢百骸。他知道,再劝下去已是无用。此前好多人血的教训早已经印证了,这位都督从来不是听劝的人,再劝下去反而可能引来斥责甚至更严重的后果。

他张了张嘴,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了一声沉重的嘆息,艰难地拱手道:“末將...末將愚钝,都督英明。只是...只是还请都督务必多加防备,以防万一。”

王浚隨意地挥了挥手,仿佛在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本督自有分寸。你且退下,看好你自己的部曲就好了。”

孙纬默然,深深地行了一礼,脚步沉重地退出了內堂。走到室外,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冷意,只有一颗心在不断下沉。

“幽州危矣...”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抬头望向西方,军都陘的方向,天际阴沉,仿佛有风暴正在凝聚。

而在都督府內,王浚重新唤来了乐师,悠扬的丝竹声再次响起。他闭上眼,手指继续隨著节奏轻轻叩击,脑海中或许已经在勾勒扫平段部、称霸河北之后的美妙图景了。

全然不知,他所以为的那把听话的“刀”,在磨利了锋刃之后,已经调转了方向。那冰冷的刀尖,正闪烁著寒光,对准了他自己的咽喉。

拓跋鲜卑的数万铁骑已然如尖刀出鞘,正无声地撕裂幽州的冬日原野,向著幽州毫无防备的心臟地带,疾驰而来。

不过当刘群跟隨著大军路过安乐的时候,却是难得觉得亲切。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安乐竟然是『安乐公』的封地,自己这个同出自中山靖王之后的远亲,竟然是受封在这幽州之地么?

不过考虑到昭烈皇帝也是幽州人,这些后辈们也算是还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