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当务之急(2/2)

当望见晋阳城头那面“刘”字大旗时,数万军民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许多人相拥而泣。

然而,刘群甚至来不及洗去一路风尘,便匆匆將迁徙民眾的安置事宜交代给温嶠和府衙属官。原来父亲刘琨的召见命令到了,语气十分急切。

晋阳刺史府內,刘琨看上去比以往苍老了几分,眉宇间凝聚著化不开的忧愤和焦虑。他见到儿子安全归来,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但隨即又被更沉重的情绪淹没。

“群儿,你回来便好!”刘琨屏退左右,直接切入正题,“陛下之仇,刻不容缓!我已传檄天下,共討匈奴!然而...”

他重重一拳捶在案上,愤恨之情溢於言表。

“拓跋老狗真真可恶。我几次召集他前来,他每每以部落大会未决、粮草不济、道路尚远为由,一再推脱髮兵的日期。如此拖延下去,岂不貽误战机,寒了天下忠臣义士之心!”

刘群静静听著,对拓跋猗卢的反应並不意外。鲜卑各部联盟鬆散,拓跋猗卢虽与父亲结为兄弟,享有代公封號,但其首要考虑的永远是自身部落的利益和安危。南下平阳与匈奴汉国主力决战,风险巨大,他自然犹豫观望。

“为今之计,唯有再遣使前往盛乐的鲜卑王庭,再行催促。”刘琨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向儿子道。“群儿,你与拓跋猗卢之女有婚约在身,此事晋阳皆知。我意,这次就由你以完婚之名,亲自北上盛乐。一则与那拓跋老狗的女儿完婚以示我们的诚意,巩固盟好;二则,他到底是欣赏你的,你当面催促,陈说利害,一定有机会说动他放弃观望果断出兵!”

刘群沉默片刻,脑中飞速权衡。

他当然不是在想拓跋猗卢的女儿,而是总觉得父亲的急切之下,总感觉缺失了什么。

刘琨的决定固然是当前最直接的选择,但他总觉得在这急切之下,似乎遗漏了某个至关重要的环节。忽然,他福至心灵,猛地抬头看向父亲。北上联姻、催促出兵,这些都只是战术层面的操作,而眼下有一个更根本、更战略性的问题亟待解决。

他立刻压低声音道:“父亲,孩儿以为,在催促拓跋猗卢出兵之前,有一件关乎全局、甚至比立即復仇更为紧要的大事,我们必须要先做决断!”

“哦?何事如此紧要?”刘琨眉头紧锁道。

“国不可一日无君!”刘群的声音沉静有力,一字一句都敲在刘琨的心上,“先帝蒙难,社稷倾覆,天下臣民皆如无头之鸟,悲愤之余,更是茫然无措。若我等只知喊打喊杀,却无人站出来匡扶社稷,確立新君,延续晋祚,那与一盘散沙何异?”

刘群脑海中此时所想的,正是南明的场景。没有公认的国家共主,即使南方的力量依然强大,却竟然自己先內斗起来,错失了阻止满人南下的良机。如今也是一样,即便侥倖击败匈奴,天下又將由谁来主持?各路方镇、坞堡豪强,谁不想挟持宗室以令诸侯?若出现数个『朝廷』並立,互相攻訐,岂非和南明一样?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刘群固然早就心有异志,但就像石勒要隱蔽在偽汉的旗下,他的雄心也要先隱藏在晋国这个死而不僵的体质之下。

另一边的刘琨闻言,如遭雷击,猛地从復仇的狂热中清醒过来,背上渗出冷汗。

他光顾著愤怒与催促出兵,竟险些忽略了这最根本的政治问题!自己的儿子所言是不折不扣的事实,没有一面公认的旗帜,所有的军事行动都会失去大义的名分和凝聚力,甚至为他人作嫁衣裳。

刘琨自己不禁反思,自己当初那个广武侯就是迎回司马衷才得到的,自己怎么能忘了皇位传承这么重要的大事!

“群儿,你所言极是!”刘琨的声音带著一丝后怕,“是为父急昏了头!那依你之见,如今该如何是好?宗室星散,或罹难於战火,或被困於江南,或远避於边陲……”

刘群目光炯炯,显然早已思虑过这个问题,自信道:“父亲,您忘了吗?皇太子殿下(司马鄴)就在关中!虽然消息不通,但他是先帝钦定的储副,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此事天下皆知!如今长安混乱,关中情况不明,我们也要立刻行动!”

他上前一步,语气愈发坚定:“父亲,您,是如今北方声望最高、实力最强的晋室重臣,应当立刻以您的名义,联合仍在抵抗的各方镇,甚至江南的琅琊王(司马睿),共同上表劝进,拥立皇太子殿下即皇帝位,延续晋祚。”

“只要新君一立,朝廷重建,父亲您便是匡扶社稷的首功之臣。届时,我们討伐匈奴,便不再是为一己私仇或地方割据而战,而是奉天子明詔,弔民伐罪!”

刘琨怔怔地看著儿子,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欣慰。他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在厅中来回疾走:“好!好!就这么办!群儿,你真是长大了!此策才是真正的老成谋国之见,远超为父!我这就联络四方,说服他们奉立新皇。”

刘群却摇了摇头,冷静地补充道:“父亲,派遣使者联络各方、拥立新君之事,您必须亲自坐镇主持,此事关乎国本,非您威望不足以促成,但是此番四方联络一定要注意王浚的答覆!”

“哦?这是为何?”刘琨现在觉得自己这个儿子的想法总是出人意料,“王浚如今坐拥幽州,兵强马壮,早有僭越之心。他本就不会轻易奉詔吧?”

“这正是关键所在!”刘群声音冰冷道,“若他王浚识时务,肯奉皇太子为正朔,尊奉新朝,那他暂时还是晋臣,我们可暂且与之虚与委蛇,但是若他王浚胆敢拒不受詔,或阳奉阴违,那他便不再是割据自重的藩镇,而是公然叛逆国贼!”

刘琨深吸一口凉气,他瞬间明白了儿子的意图:“你是说倘若王浚不奉詔,我们便可?”

“没错!”刘群眼中闪烁著寒光,“届时,我们北上盛乐的目的就不仅仅是劝说拓跋猗卢南下攻匈奴,更是要以新朝之名,联合拓跋鲜卑,共討国贼王浚。相比於南下与匈奴主力硬碰硬,攻打『王浚,对拓跋猗卢而言,风险更小,获利更丰,他出兵的意愿必然会大增。”

“而我们,”刘群挺直腰板,“奉天子詔,討伐不臣,占据大义名分,天下谁人能指责?此乃一石二鸟之计!既可清除身边巨患,整合河北力量,又能以实际利益驱动拓跋猗卢的铁骑,为我所用。”

刘琨被这个大胆甚至有些冒险的计划震惊了,他迟疑道:“此计虽妙,但王浚势大,幽州兵精粮足,即便联合拓跋猗卢,胜负亦在未知之数。一旦陷入僵持,岂非更无力南顾?”

刘群闻言,嘴角却勾起一丝莫测的笑意:“父亲所虑极是。不过,关於如何击破王浚,孩儿心中已有一策,可令其看似坚固的幽州基业,旦夕间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