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赌徒(1/2)

天色刚蒙蒙亮,鸡鸣三遍,大名府还在沉睡之中。

安府后院的马厩旁,一个负责打扫的粗使丫鬟小翠揉著惺忪的睡眼,提著木桶,呵著白气,准备去井边打水。

往日里,这个时辰,负责夜间守卫马厩的家丁王二和李四早就该起来了,有时还会凑过来,嬉皮笑脸地跟她说几句荤话。

可今日,马厩的木门却虚掩著,里面静悄悄的,透著一股子诡异。

小翠心里犯著嘀咕,走上前,轻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一股混杂著血腥与尿骚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昏暗的光线下,她看到了。

王二和李四,一个仰面躺在草料堆上,一个趴在马槽边,两人的脖颈处都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暗红色的血跡早已凝固,將身下的乾草浸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黑褐色。他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在临死前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惧的景象。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了安府清晨的寧静,仿佛一柄利刃,將笼罩著这座豪宅的安逸面纱狠狠撕碎。

……

恐慌如同瘟疫,在安府的下人中迅速蔓延。

尖叫声、哭喊声、惊惶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平日里戒备森严的安府,此刻乱成了一锅粥。僕役们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而那些负责护院的家丁,则个个面色惨白,手里的朴刀仿佛有千斤重,握都握不稳。

安府的大管家安福,一个年过五旬、眼神精明的乾瘦老者,在几名心腹的簇拥下,第一个赶到了现场。他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喝令眾人封锁了后院,不许任何人进出。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没有被这血腥的场面嚇倒,反而弯下腰,仔细查看。没有打斗的痕跡,门锁完好,死者身上的钱袋分文未少。这不是寻常的蟊贼。

“去看看別处!”安福的声音沙哑而冷静。

很快,更可怕的消息传来。

与马厩相邻的一间下人房里,又发现了四具尸体!

这四人都是安府护院家丁中的好手,昨夜轮休,睡得正沉。他们死状各异,有的被一刀封喉,有的被利斧劈开了脑袋,血和脑浆糊了一地。

和马厩的两人一样,他们死在了睡梦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凶手在杀死他们后,还从容地在他们身上套上了粗劣的黑衣,並在地上扔下了一柄锈跡斑斑的破刀,偽装成匪徒作案的现场。

安福站在房门口,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

六个人!一夜之间,安府死了六个家丁护院!而且都是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被杀!

这不是劫匪,这是屠杀!是警告!是赤裸裸的示威!

他立刻联想到了昨夜那场不欢而散的鸿门宴,想到了那个年纪轻轻却煞气冲天的副千户,石开!

“快!去请老爷!”安福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

安世禄是被惊醒的。

他猛地从柔软的丝绸被褥中坐起,眼中还带著宿醉的血丝和未散的怒火。昨夜石开那张带著讥讽笑意的年轻脸庞,以及那句“你猜?”,如同梦魘般在他脑中盘旋了一宿。

“出什么事了?”他烦躁地吼了一声。

门外传来管家安福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声音都变了调:“老爷!老爷!不好了!死人了!”

安世禄眉头一拧,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臟。他披上一件外袍,趿拉著鞋,快步走出臥房。

安福那张平日里精明干练的脸,此刻已是煞白如纸,嘴唇哆嗦著,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老爷……后院……后院马厩旁的下人房……死了……全死了……”

当安世禄带著一眾家丁护院赶到后院时,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混合著某种奇异的香料味道,扑面而来。

那间住著四名护院家丁的下人房门口,已经围了几个面无人色的僕役,一个个噤若寒蝉。

安世禄拨开人群,只看了一眼,瞳孔便骤然收缩。

房间內,四具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態倒在地上。

没有打斗的痕跡,门窗完好无损,桌椅板凳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加上马厩守夜的共六个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自己的地盘上。

安福颤抖著声音,指著其中一具尸体:“老爷,您看他们的脖子……”

安世禄定睛看去,只见这个死者的脖颈上,有一道细微而整齐的血线。

伤口极小,显然是一刀毙命,乾脆利落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更让他心底发寒的是,这六个人,都是他安府护院里最孔武有力的壮汉,有两个还是他早年从江湖上招揽来的好手。

能在他们毫无反抗的情况下,將六人尽数杀死在固若金汤的安府之內……

这是何等恐怖的手段!

“搜!给我一寸一寸地搜!”安世禄的声音嘶哑,带著压抑不住的暴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看看少了什么东西!”

家丁们战战兢兢地开始翻检,结果却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房內没少任何东西。死者身上的几两碎银子,都还在。

这不是劫財。

是示威。

是警告。

是那个姓石的小畜生,在用六条人命,赤裸裸地告诉他安世禄——你的安府,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的项上人头,我隨时可以取走!

“砰!”

安世禄一脚踹翻了院中的一个水缸,缸里的水哗啦啦流了一地,映出他狰狞扭曲的面孔。

“石开!!”他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浸满了毒液,“我安世禄若不將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府里的下人们早已嚇破了胆。

一夜之间,六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而且死得如此诡异。这已经超出了他们对寻常打杀的理解。恐惧如同瘟疫,在安府的每一个角落迅速蔓延。

“听说了吗?是鬼!是那小將军养的恶鬼来索命了!”

“胡说!我听厨房的王三说,是那石副千户会法术,撒豆成兵,悄无声息就进来了!”

“完了,完了,这安府待不得了,这是衝著老爷来的,咱们这些下人,別跟著一起没了命……”

流言蜚语如野草般疯长,家丁护院们更是人人自危。昨夜当值的几个人,想起自己居然毫无察觉,背后就冒起了一层白毛汗。他们看守的哪里是府邸,分明是鬼门关!

安福看著人心惶惶的府邸,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凑到安世禄身边,压低声音道:“老爷,府里的人心……快散了!再不想办法,恐怕不等那姓石的动手,咱们自己就先乱了!”

安世禄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那个小畜生玩的是攻心之计,自己若是先乱了阵脚,就正中其下怀。

他挥了挥手,声音恢復了一贯的阴沉与狠戾:“慌什么!天塌不下来!”

他转身回到书房,在太师椅上坐了许久,眼中凶光闪烁,脑子里飞快地盘算著。

硬碰硬,自己手下的这些护院家丁,在石开那百十號如狼似虎的亲兵面前,恐怕不够看。昨夜的无声刺杀,更是证明了对方拥有自己无法企及的暗杀能力。

既然武斗不行,那就得用別的法子。

安世禄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毕竟是经营大名府数十年的地头蛇,心机城府远非寻常人可比。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咬牙切齿道:“他想玩阴的?好!好得很!老夫就陪他玩到底!看谁先死!”

他背著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大脑飞速运转。

硬碰硬,自己肯定不是那个疯子的对手。卫所那帮兵痞子,不讲道理,只认刀子。

必须用规矩来对付他!用他够不著的刀来杀他!

“安福!”安世禄停下脚步,眼中凶光毕露,“你听我吩咐!”

“第一,你立刻备上五百两足额的雪银,再带上两名最机灵的心腹,即刻启程,去山东!东平州、鄆城县,梁山泊附近,什么地方都行!给我去找人!”

安福心里嘀咕:老爷不是话本小说看多了吧…这是去找宋公明还是武松啊?

他动作一愣:“老爷,找谁?”

“找那些真正刀口舔血的亡命徒!什么『快剑刘』、『过山风』,只要是手上有人命、敢拿钱办事的游侠、悍匪,都给我请来!钱不是问题,一千两、两千两都行!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要石开的脑袋!我要他死在任上,死得不明不白!”

安世禄的声音阴冷无比。

既然你用江湖手段,那我就用更狠的江湖手段!

“是,老爷!奴才这就去办!”安福精神一振,觉得找到了主心骨。

“等等。”安世禄叫住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光杀了他,太便宜他了。我还要让他身败名裂!”

“第二!”安世禄走到书桌前,亲自研墨,“给我备上最好的状纸!老夫要亲自写一封状子!”

状纸的內容,他早已在心中酝酿了无数遍。

他绝口不提自己与石开的任何衝突,更不会傻到去告什么强取豪夺。他状告的內容,直指昨夜的命案。

“……大名府左卫副千户石开,身为武官,食朝廷俸禄,本应恪尽职守,巡夜缉盗,以保闔城安寧。然其玩忽职守,擅离岗位,致使城中防务空虚,悍匪横行。昨夜三更,便有凶顽匪类潜入草民府邸,残杀家丁六人,手段之酷烈,骇人听闻……”

“……此皆因石开巡夜不言,失职之过!若非其疏忽懈怠,匪徒何以如此猖獗?草民恳请谢父母台做主,严惩失职武官,整肃防务,还大名府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这封状纸,写得是滴水不漏,字字泣血。

他將自己塑造成一个无辜受害的良民,將石开的罪名,从私人恩怨,巧妙地转化成了“失职”的公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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