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你两间,我两间(2/2)
几名衙役轰然应诺,上前便要將周若古拖走。
就在这时,那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周若古,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竟猛地挣扎起来。
“我不服!我不服!”他嘶声力竭地尖叫著,声音悽厉得像夜梟,“你们这是栽赃陷害!是屈打成招!我要告你们!我要去府衙告你们!我要去京城告御状!”
他像一条被逼入绝境的疯狗,开始胡乱攀咬:“李威!石开!你们两个狼狈为奸,强取豪夺!你们不得好死!谢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卢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李威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没想到这周若古的骨头居然这么硬。
“堵上他的嘴!”李威怒喝道。
一名衙役立刻撕下一块破布,狠狠地塞进了周若古的嘴里。
“唔……唔唔……”周若古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声,一双眼睛因为愤怒和恐惧,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瞪著李威和石开。
李威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脸上带著一丝狞笑,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周若古,进了县衙的大牢,可就由不得你了。你最好乖乖画押认罪,我还能让你死得痛快点,保你家小平安。”
“你要是还敢嘴硬,不肯合作……”李威顿了顿,声音变得愈发阴冷,“那你可要想清楚了。你那如似玉的老婆,还有你那刚满十岁的儿子……可都还在家里等著你呢。”
“我听说啊,最近咱们大名府地界上,不太平。从山东那边流窜过来一股流贼,为首的那个,好像叫什么『张飞』,杀人不眨眼。你说,万一哪天晚上,这张飞夜袭府城,不小心衝进了你家……嘖嘖嘖,那场面,恐怕不好看哦。”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从周若古的头顶浇下,让他浑身彻骨冰寒。
张飞?流贼?
他再蠢也听得出来,这哪里是什么流贼!这分明就是眼前这个杀神石开手下的兵!这是在用他全家的性命,来威胁他!
周若古眼中的最后一点反抗之火,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绝望和恐惧。他浑身瘫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看著他这副模样,石开知道,火候到了。
他走上前,挥了挥手,示意那名衙役將周若古嘴里的破布拿开。然后,他竟亲手將周若古从冰冷的地上扶了起来,动作甚至称得上是“温和”。
“周司吏,你看你,这是何苦呢?”石开的声音不大,却带著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仿佛一个苦口婆心的长辈,在劝慰一个不懂事的晚辈。
周若古被他扶著,浑身抖得像筛糠,连站都站不稳。
石开拍了拍他肩上的灰尘,和善地笑道:“我们呢,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恶人。我们既不想要你的命,也不想动你的家小。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求的,无非就是个『財』字。”
“你听我说,”石开的语气愈发温和,“你主动配合,把地契、房契,还有这些年赚下的银子,都交出来。我们呢,也给你留一条活路。不仅如此,我还可以做主,从你的家產里,给你留下五百两银子,让你带著家小,离开大名府,去別处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你看如何?”
这番话,让一旁的李威都听得一愣。
给周若古留五百两?这石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善了?
而周若古,在听到这话后,那双已经失去神采的眼睛里,竟然也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五百两……虽然和他全部的家產相比,只是九牛一毛,但在这等绝境之下,却不啻於天降甘霖!有了这笔钱,他至少可以带著家人远走高飞,不至於落得个家破人亡、曝尸荒野的下场。
“当……当真?”他声音颤抖地问。
“我石开说话,一言九鼎。”石开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无比真诚。
他隨即话锋一转,看向李威,半开玩笑地说道:“方才李典史说的什么流贼,那都是跟你说笑的。你也不想想,咱们大名府,上有卢知府坐镇,下有谢知县勤政,更有李典史你这般宵衣旰食、日夜操劳的能臣。这府城的治安,好得很!哪里来的什么流贼?李兄,你可不要危言耸听,嚇坏了周司吏嘛。”
李威何等机灵,立刻心领神会,连忙附和道:“是是是,兄弟说的是!是我失言了,是我失言了!周司吏,你別害怕,没有流贼,绝对没有!”
石开看著周若古那张將信將疑的脸,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悠悠地嘆了口气。
“唉,不过啊……”
他抬起头,望了望天,那冬日的太阳,惨白无力,没有半点暖意。
“这天乾物燥的,可得小心火烛啊。”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周若古的脸上,眼神里带著一丝悲天悯人的“关切”。
“周司吏,你想想,你那宅子,也是木石结构。万一哪天夜里,不小心走了水……这火势一起,可就不好控制了。水火无情,到时候,就算是我和李典史想救,怕也是来不及了哦。”
话音落下,德盛粮行门口,一片死寂。
只有那刺骨的寒风,捲起地上的尘土和生壳,打著旋儿,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为某个即將家破人亡的灵魂,提前奏响了哀乐。
周若古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乾乾净净,变得如死人般惨白。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他死死地盯著石开,看著他脸上那“和善”、“关切”的笑容,只觉得一股寒气,比刚才李威用他全家性命威胁时,更加刺骨,更加冰冷,从他的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让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冒著寒气。
流贼,是明晃晃的刀。
而走水,则是杀人於无形的鬼。
他终於明白了,眼前这个年轻人,根本不是什么恶人。
“我……我给……”
周若古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被彻底摧毁。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这三个字,然后两眼一翻,这一次,是真真正正地昏死了过去。
---
【史实依据】
1.捐吏:明朝中后期,財政日益紧张,朝廷为开闢財源,开始公开或半公开地卖官鬻爵,称为“纳粟监”、“捐纳”等。地方上,这种风气更为盛行,尤其是一些油水丰厚的胥吏职位,如户房、刑房的司吏,往往成为地方官捞钱的工具。钱买官、买吏成为一种普遍的腐败现象。参考自《明史·食货志》及相关明代社会经济史研究著作。
2.典史与三班衙役:县衙的衙役主要分为三班:皂班(负责站堂行刑)、快班(负责缉捕)、壮班(负责守卫、押运)。典史作为主管刑名、治安的佐官,直接管辖这三班衙役,是县衙內最重要的武装力量。因此,典史虽品级低,但在地方上往往权势极大,是知县必须倚重或忌惮的人物。参考自瞿同祖《清代地方政府》及明代小说如《三言二拍》中对衙门运作的描写。
3.人走茶凉与官场倾轧:明代官场斗爭激烈,官员调动频繁。一旦官员离任,其在任时的势力和关係网便会迅速瓦解,即所谓“人走茶凉”。后任者为了自身利益,將前任的过错或黑锅翻出来,作为打击政敌或谋取私利的手段,是官场中常见的倾轧伎俩。
4.明末社会治安:天启、崇禎年间,天灾人祸不断,社会矛盾激化,北方地区流民、盗匪四起,社会治安急剧恶化。陕西、山西、河南、河北(北直隶)等地是流寇活动最猖獗的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