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分赃不均(1/2)

德盛粮行之內,空气仿佛被冻结成了冰。

那掌柜的瘫在地上,身下洇开一滩可疑的水渍,散发著难闻的骚臭。

他双眼失神,嘴巴半张,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只能徒劳地喘息。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大名府左卫副千户石开,却安然地坐在门口的一条长凳上。

他翘著二郎腿,手里捏著一包从柜檯上顺来的桂糕,慢条斯理地往嘴里送。他的动作优雅,神情閒適,仿佛不是来寻衅滋事,而是在自家后园里品茶赏景。

他身后的亲兵们,一个个如铁塔般矗立,手按刀柄,目光森然,將整个粮铺的气场都压得死死的。

门外,街上的行人早已远远避开,却又忍不住在远处驻足,伸长了脖子,交头接耳地议论著。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明晃晃的腰刀和那身扎眼的飞鱼服,无声地宣告著,有大事要发生了。

石开吃完一块桂糕,用手指捻去嘴角的残渣,目光悠远地望著街对面。

他等的不是那个什么户房的周司吏,也不是那个什么安家的李管事。

他等的是一个结果,一个能让整个大名府都明白新“规矩”的结果。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在这大名府的地界上,他不好惹。

……

县衙。

大名府的县衙坐北朝南,门前两尊石狮子威严地镇守著,朱红的大门上,“清慎勤”三个大字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有些褪色。

石虎身高体壮,又穿著一身百户所亲兵才有的精良甲,腰间挎著一柄比寻常腰刀更宽更厚的战刀,大步流星地走在街上,行人纷纷避让,如同躲避瘟神。

他目不斜视,径直穿过衙门口无精打采的衙役,一脚踏入了县衙的仪门。

“站住!干什么的?”一名班头模样的中年人皱眉喝道。

石虎停下脚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那腰牌由黄铜打造,正面刻著“左卫亲军”,背面是一个狰狞的虎头。

班头看到腰牌,脸色微微一变。卫所的兵,尤其是这种亲军,向来是县衙里最不愿招惹的存在。他语气缓和了些:“原来是卫所的军爷,不知有何公干?”

“找你们李典史。”石虎言简意賅,声音如同闷雷。

“李大人正在籤押房处理公务,军爷可否稍待片刻,容小的去通稟……”

“不必了。”石虎一把推开他,径直往后衙走去,“大人有令,十万火急。”

那班头被他推得一个趔趄,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著这个煞神闯了进去。

李威的籤押房里,正瀰漫著一股浓重的墨香和淡淡的霉味。他刚刚处理完一批关於城狐社鼠偷盗抢劫的卷宗,正端著一杯热茶,皱眉思索著如何向那位眼里全是破案的谢知县交差。

自打卢象升来了大名府,整个官场的风气都为之一肃。连带著,谢陞这位知县也挺直了腰杆,对他们这些属官的要求越发严苛起来。

就在这时,房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李威眉头一皱,正要发火,却看到石虎那张熟悉的黑脸。

“石百户?”李威心中的火气瞬间消散,取而代代的是一丝惊讶和凝重。

他知道,若非要事,石开绝不会派石虎这等级別的心腹来找他。

“李大人。”石虎抱了抱拳,算是行礼,隨即开门见山,“我家大人在南城德盛粮行,请您过去喝茶。”

“喝茶?”李威何等精明,立刻听出了话里的深意,“出什么事了?”

“有不开眼的,惹到我家大人了。”石虎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个叫周若古的户房司吏,还有一个什么城南安家的管事,叫李老根的。他们联手抬高粮价,城里糙米都卖到一石一两八钱了。”

李威的瞳孔猛地一缩。

周若古!安家!

他瞬间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周若古是县衙户房的老油条,祖上三代都是吃这碗饭的,虽然不是司吏,但在户房根深蒂固,关係盘根错节。此人贪婪成性,仗著掌管县中田契、赋税的便利,没少干捞钱的勾当。

平常不好动他,自己在他手下安的人也不中用,把柄拿不到还被人拿捏了。

搞的自己只能从衙役办事下手,户房再肥差,事还是三班衙役乾的。

而城南安家,家主安世禄,致仕前是京中工部的一名员外郎,正七品。虽然官不大,但毕竟是京官出身,在地方上极有声望,与县里的士绅关係都很好。

这两家勾结在一起,操控粮价,这在大名府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往任的知县,要么是同流合污,要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人愿意去捅这个马蜂窝。

李威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比谁都清楚石开的手段,那是个一言不合就敢杀官沉河的主儿!更重要的是,石开如今是他最大的靠山,马上就要运作他升任府推官了,这个节骨眼上,石开的事,就是他天大的事!

而且今日拿了人家的把柄,他也不得不发作一下了!

李威不由得一阵畅快。

“这个周若古,真是瞎了他的狗眼!”李威狠狠一拍桌子,站起身来,“石百户稍待,我这就去把那狗东西给你家大人提过去!”

李威当即点了四名心腹班头,跟著石虎,气势汹汹地直奔户房。

户房设在县衙大堂的东侧,是整个衙门里最体面、最油水丰厚的所在。

几名书吏正围著火盆,一边烤火,一边閒聊,浑然不觉大祸临头。

“周司吏呢?”李威一脚踹开房门,厉声喝道。

一名书吏嚇了一跳,连忙起身道:“李……李大人,周大人在里间核对帐册呢。”

李威二话不说,直接闯了进去。

里间,一个身穿绸缎袍,面色白净,留著山羊鬍的中年人,正捏著一支毛笔,优哉游哉地在一本帐簿上写写画画。他便是户房司吏,周若古。

听到动静,周若古抬起头,看到是李威,脸上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笑容:“哟,这不是李典史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您这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在他的认知里,典史虽然是官,但管的是刑名治安,跟他们户房八竿子打不著。

而且他背后有安家撑腰,县里上下都得给他几分薄面,自然不把李威这个从九品的末流小官放在眼里。

“周若古!”李威脸色铁青,直接走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你他娘的好大的狗胆!”

周若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手中的毛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墨汁溅了一地。

“李威!你疯了!”周若古又惊又怒,奋力挣扎,“你敢对本官……本吏无礼!快放开我!”

“放开你?”李威冷笑一声,手上力道更重,几乎將周若古提了起来,“跟我走一趟!有人要见你!”

“谁要见我?我不去!”周若古色厉內荏地喊道,“我户房公务繁忙,没空跟你出去鬼混!你再不放手,我就去谢县尊那里告你!”

“告我?”李威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凑到周若古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阴冷地说道:“是左卫的石副千户要见你。你抬高粮价,惹到他头上了。现在,你还要不要跟我走?”

“石……石副千户?”

周若古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石开!

这个名字,如今在大名府的官场和地头蛇圈子里,简直是凶名的代名词!

黑吃黑火併盐梟,栽赃陷害逼死同僚,当街掳走良家女子,桩桩件件。

他怎么会惹上这尊瘟神?

周若古的腿肚子开始打颤,但求生的本能让他还想挣扎一下:“我……我与石大人无冤无仇,他为何要见我?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误会?”李威懒得再跟他废话,直接对身后的衙役喝道:“把他给我架起来!若敢反抗,就地打断他的腿!”

“是!”

两名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像抓小鸡一样將周若古架了起来。

“李威!你这是滥用私刑!我要告你!我一定要告你!”周若古彻底慌了,嘴里还在徒劳地叫囂著。

李威理都不理,转身就走。

他心里清楚,今天这事,已经不是他能和稀泥的了。

他必须摆出最坚决的態度,让石开看到自己的忠心和价值。

……

与此同时,城南,安府。

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院里,管家李老根正陪著主人安世禄在暖阁里喝茶。

安世禄已经年过六旬,头髮白,但精神矍鑠。他穿著一身素雅的锦袍,手中盘著两颗核桃,一副安享晚年的富家翁模样。

“老爷,城里那几家粮铺,都按咱们说的价掛出去了。”李老根躬著身子,脸上带著諂媚的笑容,“小的估摸著,就这几天,咱们年前囤的那批粮食,至少能多赚出三千两银子来。”

“嗯。”安世禄呷了一口茶,淡淡地说道:“事情要做得乾净些。別让人抓到把柄,说我安家与民爭利,坏了老夫的名声。”

“老爷放心!”李老根拍著胸脯保证,“都是底下粮铺掌柜们自发的行为,跟咱们安家可没半点关係。就算官府查起来,也查不到咱们头上。再说了,户房的周司吏那边,小的早就打点好了,万无一失。”

安世禄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这辈子为官,最看重的就是名声。

钱要赚,但面子上的功夫,更要做足。

就在这时,一名家丁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

“老爷!管家!不好了!”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李老根皱眉呵斥道。

“南城……南城德盛粮行出事了!”那家丁喘著粗气说道,“卫所的一个军官,带人把铺子给围了!还……还说要找您和……和周司吏!”

“什么?”李老根脸色一变,“哪个卫所的?什么官?”

“不……不清楚,就听人说是新上任的石副千户!”

“石开?”

李老根和安世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安世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缓缓说道:“这个石开,老夫有所耳闻,是个行事霸道、不讲规矩的狠角色。他怎么会掺和到这件事里来?”

李老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咬了咬牙,说道:“老爷,一个武夫而已,还能翻了天不成?咱们大名府,终究是文官说了算。他敢动咱们,就不怕府里的士绅戳他的脊梁骨?我去会会他,看他到底想怎么样!”

安世禄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你先別去。静观其变。让周若古先去探探路。我们是斯文人,不能跟武夫一般见识。先礼后兵,看看他到底要什么。如果只是求財,给他一些就是了,没必要撕破脸皮。”

“是,老爷。”李老根躬身应道,但眼中却闪过一丝阴狠。

在他看来,老爷还是太爱惜羽毛了。一个毛头小子,就算再横,还能大得过官场的规矩?大得过这大名府盘根错节的士绅关係网?

等著吧,小子,敢动我李老根的財路,早晚让你吃不了兜著走!

……

###番外谢青天

崇禎元年的正月,大名府县衙的后堂籤押房內,暖炉里的银霜炭烧得正旺,没有一丝烟火气,只將一室的清冷驱散,融成融融暖意。

新任知县谢陞,正伏在案上,一笔一划地写著信。

他年不过三旬,面容清癯,眉眼间带著一股挥之不去的书卷气。一身半旧的青色常服洗得发白,却浆烫得一丝不苟,与这间窗明几净、书籍满架的籤押房相得益彰。若有外人见了,定要赞一声“清流风骨”。

笔下的狼毫小楷,字字雋秀,力透纸背。

“……文长兄如晤:见字如面。去岁匆匆一別,至今已逾半载。弟奉调大名府,初至此地,方知北地民生之艰。天时酷寒,百业凋敝,城外流民如蚁,城內人心惶惶,一派末世景象,较之京中,恍若隔世。弟自履任以来,夙夜忧嘆,唯恐有负圣恩,有负所学。幸赖天恩,得卢抚台(新任知府卢象升)雷厉风行,整肃吏治,又得府卫之助,擒杀悍匪,大名府之乱象,方得稍歇……”

写到此处,谢陞微微一顿,眉头不经意地蹙起。

“府卫”二字,让他想起了那个在公堂外大吃大喝、囂张跋扈的武夫石开。那张年轻却又仿佛看透一切的脸,那种视法度如无物的狂悖,至今仍让他如鯁在喉。

他沉吟片刻,笔锋一转,继续写道:

“……然,此地积弊已深,非一日之功可除。卫所骄兵悍將,视朝廷法度如无物,行事乖张,动輒以武犯禁。弟位卑权微,欲整纲纪,却处处掣肘,如履薄冰。流民安置,耗费钱粮无数,府库早已捉襟见肘,弟亦只能勉力维持。前日於申明亭断一小案,不过是杖一恶吏,罚一讼棍,竟被百姓传为『青天』,闻之实是汗顏。区区小事,竟能得百姓如此称颂,可见此地百姓久苦於官吏之害,亦可见地方治理之废弛。弟每念及此,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只盼文长兄在京,若遇同年故友,代弟问候。他日若有机会,还望兄能於朝中为弟美言几句,使弟能早日脱此泥潭,为朝廷效力於更需之地……”

一封信写罢,洋洋洒洒数千言,通篇皆是为国为民的忧思,字里行间却无一不透露出自己的勤政、自己的不易、自己的功绩,以及对现状的不满和对高升的渴望。

他將信纸仔细吹乾,摺叠整齐,小心翼翼地装入信封,用火漆封好,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隨后是三下极有分寸的叩门声。

“老爷,是学生方镜。”

“进来吧。”谢陞睁开眼,声音恢復了平日里的温和。

门被推开,县丞方镜躬身走了进来。方镜年近四十,身材微胖,麵皮白净,总是带著一副谦恭的笑容。他是谢陞的同科进士,只是名次靠后,外放为官多年,早已磨平了稜角,深諳为官之道。在谢陞看来,这位方县丞虽然才干平平,但胜在听话、稳重,是个可以放心使用的副手。

“老爷,您要的卷宗,学生都整理好了。”方镜將一摞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案卷,轻轻地放在谢-陞的书案一角。

谢陞抬眼望去,只见最上面一份卷宗的封皮上,用端正的楷书写著“窃贼王二狗一案”。

“这些是……”

方镜笑著回道:“回老爷的话,都是典史李大人这几日『清理』出来的积案。城西的偷鸡案,城南的斗殴案,还有几桩零零碎碎的盗窃案,李大人都已將人犯拿获,供状、人证一应俱全,就等老爷您升堂,惊堂木一拍,便可结案归档了。”

谢陞隨手翻开一本,只见里面的供词写得清清楚楚,人犯画押按印,证人证言丝丝入扣,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自打那位杀才石开在申明亭外当眾打脸,他就意识到,自己空有“清名”,却没有“威名”。百姓需要的不是一个只会引经据典的文弱书生,而是一个能让他们看到“恶有恶报”的铁腕青天。

怎么树立威名?破案,就是最快、最直接的法子。

可破案需要人手,需要线索,需要审讯,桩桩件件都耗时耗力。而他手下那帮衙役,懒散油滑,指望他们,黄菜都凉了。

没想到,这个典史李威,倒是个“能员”。

他要案子,李威就给他送来案子,而且是“成品”的案子。人犯、罪证、供词,一应俱全,他这个知县,只需要坐上公堂,威严地將案犯的罪行念一遍,然后扔下令牌,宣布判决即可。

至於这人犯是不是真凶,供词是不是屈打成招,谢陞並不关心。他关心的是,在他的任上,大名府的积案被一一侦破,治安环境大为好转。这些,都是他未来述职报告上,最亮眼的政绩。

“嗯,李典史做事,还算用心。”谢陞淡淡地评价了一句,將卷宗合上,“你告诉他,让他继续加紧,年关前后,盗匪横行,须得严办几个,以儆效尤。”

“是,学生明白。”方镜连忙应下,隨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犹豫著开口道:“对了,老爷。学生方才过来时,在二堂门口,看见李典史正带著人,把户房的周司吏给架了出去。”

“哦?”谢陞的眉毛微微一挑,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子,也不由得坐直了些。

周司吏,他有印象。此人名叫周若古,是县衙户房的老油条,管著全县的田契、鱼鳞册和赋税徵收,油水最是丰厚。谢陞也曾听闻,此人与城南致仕乡绅安家来往密切,是安家在县衙里的代言人,平日里骄横跋扈,连一些未入流的佐贰官都不放在眼里。

而李威,典史,掌管刑名治安,是个地地道道的“武官”,靠著心狠手辣和迎来送往的本事在衙门里立足。

这两个人,一个管钱,一个管刀,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怎么突然就斗起来了?

“怎么回事?”谢陞问道,语气里带著一丝探究。他不在乎这两个人谁死谁活,但他必须弄清楚,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变故,会不会影响到他治理大名府的“大局”。

方镜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的笑容,他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老爷,此事说来,也是那周若古自己不长眼。学生听人说,这周若古仗著背后有安家撑腰,平日里就没把李典史放在眼里。其他各房的司吏,逢年过节,给李典史送的『孝敬』,都是厚厚的一份。唯独他,每次都只送些不值钱的瓜果点心,言语间还多有轻慢。”

谢陞听到这里,心中已然明了。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嘴角勾起一抹讥誚的弧度。

原来如此。

说白了,就是分赃不均。

“仅仅如此?”谢陞不信。李威虽然贪婪,却也不是个没脑子的莽夫。为了这点陈年旧怨,就公然在衙门里对户房司吏动手,未免太过衝动。他背后,必然还有別的依仗。

方镜见谢陞一眼看穿,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伸出手指,朝卫所的方向,隱晦地指了指。

“学生也是道听途说……据说,今日之事,是那位左卫的石副千户,亲自点的火。好像是周若古名下的粮铺,哄抬粮价,宰客宰到了石副千户的头上。那位爷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李典史嘛,您也清楚,他一向是长袖善舞,最会看人下菜碟。一边是平日里就瞧不上的周若古,一边是如今正得势、连指挥同知大人都要礼让三分的石副千户,他该站哪边,自然是明明白白的。”

他最厌恶的,就是这种不守规矩的武夫。他们就像一群闯入自家精致园林的野猪,將他精心修剪的草,拱得乱七八糟。

可偏偏,他还奈何不了这头野猪。

卫所与地方,文武分治,互不统属。

他看著方镜,淡淡地说道:“狗咬狗罢了。”

方镜心中一凛,连忙躬身:“老爷说的是。”

“既然是狗咬狗,那就让他们咬得更热闹些。”谢陞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周若古这等盘剥百姓、中饱私囊的蠹虫,留之何用?李威既然想借石开的刀来杀人,那我这个知县,便送他一程,也算为民除害了。”

他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著,发出“篤篤”的声响,像是在盘算著什么。

“你去告诉李威。”谢陞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既然动了手,就把事情做乾净。让他把周若古勾结安家、囤积居奇、操控粮价的罪证,给我一条一条地罗织清楚。人证、物证、帐本,一样都不能少。我要他把这案子,办成铁案!”

方镜心领神会,立刻道:“学生明白。如此一来,既敲打了安家,让他们日后不敢再如此猖狂;又惩治了蠹吏,为老爷您在百姓中博得一个『不畏豪强,为民做主』的清名。真是一举两得,老爷英明!”

这记马屁,拍得恰到好处。

谢陞的脸上,终於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等这个案子了结,他便可以此为由,上书卢抚台,痛陈大名府吏治之腐败,再顺势举荐几个自己信得过的“清廉之士”,去填补户房的空缺。

如此一来,既得了名,又得了利,还將县衙里最重要的钱袋子,牢牢地抓在了自己手里。

这才是为官之道。

“嗯。”谢陞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茶水已经微凉,入口却別有一番滋味,“那周若古,毕竟是安家的狗。你去一趟安府,就说本官听闻周若古贪赃枉法,已將其下狱。但念及安老爷子致仕乡里,德高望重,此事不欲扩大,以免损伤了安老爷子的名声。你看看,那安世禄,是个什么反应。”

方镜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明白了谢陞的深意。

这是敲山震虎,更是索要“封口费”。

明著是说不欲扩大,实则是在告诉安家:你们的狗犯了事,我这个主人,可以管,也可以不管。管,就是公事公办,到时候安家也脱不了干係,名声扫地。不管,那你们安家,就得拿出足够的诚意来。

如果拿不出…本官看安老爷子也像阉党啊…

“学生明白了。”方镜心悦诚服地躬身,“学生这就去办。”

“去吧。”谢陞挥了挥手。

方镜倒退著走出籤押房,轻轻地带上了门。

房间內,再次恢復了安静。

谢陞重新拿起那封已经封好的信,摩挲著上面的火漆,沉吟了片刻。

他起身,走到书案前,重新铺开一张信纸,提起笔,在下面添了一行小字作为附言:

“又及:弟於昨日,察得本县户房司吏周若古,勾结奸商,囤米居奇,致使米价飞涨,百姓怨声载道。弟已將此獠下狱,不日即將开堂公审,定要严惩不贷,以儆效尤,还大名府百姓一个公道。区区寸功,不足掛齿,唯愿上不负君恩,下不负百姓耳。”

写罢,他满意地看著这行字,仿佛已经看到了文长兄收到信后,在京中同僚间,对自己“不畏强权、勤政为民”的讚嘆。

一个清正廉洁、能力出眾、敢於任事的能臣形象,跃然纸上。

他將新的信纸装入信封,重新用火漆封好,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

德盛粮行门口。

石开已经吃完了半包桂糕,正拿出手帕擦著手指。

德盛粮行內,时间仿佛凝固了。

那姓孙的掌柜瘫在地上,身下洇开一滩可疑的水渍,散发著令人作呕的骚臭。他双眼失神地望著门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抄家灭门的惨状。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不过是奉东家之命,按“规矩”办事,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一尊煞神?

能使唤典史大人?还让典史大人把户房的周司吏“一块儿带来”?

这是什么通天的背景?整个大名府,除了知府、知县和卫所那几位顶天的大人,谁敢用这种口气说话?

石开却浑然不顾掌柜的死活,他悠閒地坐在粮铺门口那张不知多少人坐过的长条板凳上,翘著二郎腿,慢条斯理地剥著一包刚从柜檯上顺手拿来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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