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朕是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2/2)

但是,他终究是你家的狗!

他的权力,来自於皇帝的宠幸和纵容,来自於天启帝朱由校那根无形的狗绳。他吃的再多,那也是从主人家的粮仓里拿的。他搞来的钱,无论是以什么名目,最终都得流进皇帝的內帑。他再囂张,主人一声令下,他也得乖乖趴下。

所以,崇禎想杀他,三个月足矣。因为杀自己家的狗,不需要跟任何人商量。杀了,燉一锅狗肉,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可你杀了自家的狗,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安抚那些被狗欺负过的“野生动物”!

石开夹起一块酱牛肉,扔进嘴里,狠狠地咀嚼著,仿佛在咀嚼这个荒唐的现实。

这满朝的东林党,什么浙党、楚党、齐党,他们就是一群生活在山林里的狼!

他们看起来清高,一个个满口仁义道德,圣贤文章。他们痛斥恶犬当道,祸乱家宅。於是,新主人听信了他们的话,杀了那条虽然贪婪但忠心的恶犬。

然后呢?

新主人把家里的粮仓打开,笑呵呵地对这群野狼说:“以后你们帮我看著家,这些粮食你们隨便吃。”

野狼们会帮你去看家护院?

它们只会把你的粮仓吃干抹净,然后舔舔嘴唇,用幽绿的眼睛盯著你这个新主人,盘算著什么时候连你也一起吃了!

你要是饿极了,想杀一头狼来果腹,你试试?狼群会立刻把你撕成碎片!他们不像你家的狗一样,对你绝对顺从!

魏忠贤在的时候,他用酷烈的手段,从那些富得流油的江南士绅、海商大贾手里往下刮油,充实朝廷的钱袋子,好歹能让辽东的边军喝上一口稀粥。

东林党上台了,他们立刻废除了商税、矿监,说是与民休息。可休息的是哪个“民”?是那些跟他们盘根错节的士绅大族!他们把从国库流出去的银子,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们搞来的钱,会给皇帝吗?

会,但不是给你崇禎皇帝。

等到十几年后,李自成的大顺军兵临城下,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打开城门,把这些年搜刮的民脂民膏,献给大顺皇帝。

等到多尔袞的八旗铁骑入关,他们又会剃髮易服,跪在新主子面前,山呼万岁,把银子献给大清皇帝!

大地主大商人阶级是没有种族的,山西的八大晋商,浙江的浙商,哪一个不是卖国通敌的一把好手?

后世有人说,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是这些大地主大商人阶级反抗清政府的表现?

纯粹是扯淡,清军扬州屠杀的主要原因是史可法带著扬州全城军民抗击清军,守城三十余日,让清军损伤严重。

嘉定三屠是百姓的抵制剃髮令,是首屠的倖存者朱瑛带著民眾们反抗,是明將吴之番反攻清军。

大明的百姓对得起大明,大明的丘八们也对的起大明,在连续十几年没有餉的情况下,还能为大明而战。

石开想到这里,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河面上远远传开,惊起几只棲息在芦苇盪里的水鸟。

他笑这大明的文官,笑这可悲的崇禎。

他端起酒壶,將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意混合著满腔的愤懣,让他感觉自己也快要燃烧起来。

大明为什么会亡?

归根结底,就一个字——钱!

或者说,是发不出军餉!

他想起了后世史书上那些冰冷的记载。

大同的边军,整整十三年没有领到足额的军餉!十三年!这些汉子还能拿起兵器守卫边疆,简直就是凭著一腔热血在为爱发电!可热血,能当饭吃吗?

他想起了那个拥兵自重,被后世文人骂成“虫豸”的左良玉。

左良玉为什么当虫豸?

还不是因为崇禎不给他发餉!他手下十几万大军,人吃马嚼,一天是多大的开销?不发钱,他怎么办?让十几万骄兵悍將饿著肚子造反,先砍了他的脑袋吗?

他只能去抢!

朝廷不给,他就自己拿!抢了陕西抢湖广,抢了湖广抢江西,一路抢过去,把大明半壁江山搅得糜烂不堪。可你能全怪他吗?

那个被崇禎倚为干城的杨嗣昌,那个提出“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裱糊匠,左良玉的家人被农民军杀了,他却反过来要求官军对农民军“忍一忍”,要“抚”。

我抚你娘!

石开狠狠地將空酒壶砸进河里,溅起一圈涟漪。

还有那个被千古唾骂的袁崇焕。

袁崇焕为什么要杀毛文龙?原因千头万绪,但归根结底,不还是因为钱不够吗!

崇禎给了他“五年平辽”的尚方宝剑,却只给了他区区二十万两的启动银子。二十万两,够干什么?给十几万辽东大军塞牙缝都不够!

將士们没钱没饭吃,他们不想造反,可肚子会逼著他们造反!譁变是唯一的出路!袁崇焕能怎么办?他只能一边流著泪砍下譁变士卒的脑袋,一边咬著牙向剩下的人许诺,明天就会有餉银。

可餉银在哪儿呢?

钱呢?大明的钱都去哪儿了?

石开打开第二壶酒,眼神已经有些迷离。

他想起来了。

北京城被李自成攻破的时候,从崇禎那简朴的皇宫內帑里,只搜出了十万两。可从满朝文武百官的府邸里,从那些平日里哭穷,逼著皇帝加征三餉的“忠臣”家里,李自成抄出了多少?

七千万两!

整整七千万两白银!

而那些前一天还在朝堂上对崇禎痛哭流涕,表示愿意毁家紓难的东林君子们,大部分都毫髮无损地投降了大顺。

这银子去哪儿了,还需要说吗?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顾宪成死后,歷经两朝的东林君子们也被魏忠贤迫害,动輒抄家灭门。

真正的东林党或许已经死在了魏忠贤的五虎十彪四十孙手下了。

剩下的就只是跪下来苟延残喘的贪生怕死之徒罢了。

崇禎朝的东林党已经丧失了作为一个锐意进取改革的清流政党,彻底沦为了大地主大商人阶级的代言人。

削减商税、茶税、盐税。

少的收入就只能从农民身上补。

农民身上没有油水,再要刮就只能是要他们的命。

加上频繁的天灾,农民能不造反吗?

面对小冰川期的到来,任何一个理性的皇帝都应该减轻农税多征商税。

可惜朱由检不是。

“呵呵……呵呵呵……”

石开趴在船舷上,醉眼朦朧地看著河水。河面倒映著他自己的脸,那张脸,陌生又熟悉,带著一丝嘲弄,一丝悲哀,还有一丝疯狂。

“朕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

他低声念叨著崇禎皇帝临死前的那句悲鸣,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你是亡国之君!你就是那个亲手把屠刀递给亡国之臣的,最大的蠢货!

酒意上涌,天旋地转。

这是石开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喝醉。

他躺在摇摇晃晃的乌篷船里,任由小舟隨波逐流。血色的夕阳已经完全沉入黑暗,冰冷的星辰开始在天鹅绒般的夜幕上闪烁。

河水冰冷,夜风刺骨。

但石开的心,却比这河水、这夜风,还要冷。

他终於想明白了。

这个天下,已经是一艘正在沉没的大船。

船上的大副、水手们,非但不想著补窟窿,反而还在疯狂地凿著新的洞,想在沉没前,多捞一些陪葬品。

而那个船长,却在为究竟是该用左手还是右手掌舵而苦恼。

躺平?

去他娘的躺平!

在这艘註定沉没的船上,要么,被动地被漩涡捲入水底,尸骨无存。

石开闭上了眼睛,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狰狞的弧度。

既然这大明要亡,那就让它亡得更彻底一些吧。

而我,要在它的尸体上,为自己,为我手下的那群弟兄,刨出一条活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