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朕是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1/2)

天启七年,腊月二十六。

天色未亮,寒风如刀,刮在人脸上生疼。大名府左千户所的校场上,却早已是热火朝天。

百余条精壮汉子赤著上身,在刺骨的寒气中呼出大团大团的白雾,隨著石开的口令,整齐划一地做著各种操练动作。

木製的拒马、沉重的石锁,被他们一次次举起又放下,夯实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与他们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匯成一股充满力量的交响。

今日的石开,与往日有些不同。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带著几分监督、几分体验,偶尔还会偷个懒。

今日的他,亲自下场,每一个动作都做得一丝不苟,甚至比最卖力的亲兵还要標准。

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胸膛剧烈地起伏,那具原本属於紈絝子弟的身体,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炼,已经开始显露出坚实的轮廓。

他用行动告诉所有人,他不是在玩闹。

一个时辰的高强度操练下来,所有人都累得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连石虎这样天生神力的汉子,都拄著膝盖大口喘气。

“停!”石开的声音嘶哑,却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眾人如蒙大赦,纷纷停下动作,但依旧站得笔直,目光灼灼地望著他们的主心骨。

“开饭!”

隨著石开一声令下,早已在旁边准备就绪的伙夫们立刻行动起来,將几口热气腾腾的大铁锅抬了上来。

锅盖一掀,浓郁的肉香瞬间瀰漫了整个校场,那香味仿佛有魔力一般,驱散了严寒,也勾起了所有人的馋虫。

是加了足料的羊肉汤,汤色奶白,里面大块的羊肉和萝卜清晰可见。

亲兵们欢呼一声,自觉地排起长队,每人领了一大碗肉汤和两个粗粮馒头,就在台阶上、空地上席地而坐,呼嚕呼嚕地大口吞咽起来。

滚烫的肉汤下肚,一股暖流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將训练带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们脸上洋溢著满足的笑容。这样的日子,是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在这灾年遍地的世道,能吃上一口饱饭已是奢求,更何况是这样顿顿有肉的好日子。

石开没有动,他站在点將台的高处,静静地看著手下这百十號人狼吞虎咽的模样。

看著他们因为一碗肉汤而露出的质朴笑容,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等到所有人都吃得差不多了,肚子里有了食,身上有了力气,石开才清了清嗓子,沉声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弟兄们,有件事,要跟你们说。”

所有人立刻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抬起头,看向石开。他们从自家大人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

石开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脸,从石虎、石大牛这些最早跟隨他的老人,到那些新招募不久,脸上还带著几分忐忑的青壮。

“从这个月起,朝廷的餉,断了。”

轰!

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

整个校场剎那间陷入一片死寂,紧接著,便是压抑不住的骚动和惊慌。

“什么?断餉了?”

“这……这可咋办啊?”

“朝廷不管咱们的死活了吗?”

恐慌如同瘟疫,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对於这些世代当兵的军户子弟来说,粮餉就是他们的命根子。断了餉,就等於断了活路。

他们中许多人之所以愿意接受严苛的训练,拼了命地想挤进石开的亲兵队,除了那顿顿有肉的伙食,更看重的就是那一月一两的餉银。

现在,这唯一的指望,没了?

看著台下眾人脸上的惶恐与绝望,石开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波澜。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抬起手,虚按了一下。

“慌什么!”

一声断喝,如同炸雷,瞬间镇住了骚动的场面。

“我话还没说完!”石开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朝廷的餉是断了,但你们的餉,断不了!”

台下的亲兵们都愣住了,一时间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石开上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你们是我石开的兵!是我石开的弟兄!你们吃的肉,是我石开买的!你们的餉银,是我石开发!朝廷不养你们,我养!”

“从今往后,你们的餉银,一月一两,只多不少!你们的伙食,一天两顿,顿顿有肉!我说到,做到!”

这番话,如同一道劈开阴霾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所有人灰暗的心。

震惊,难以置信,隨即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狂喜和激动!

朝廷不发餉,大人自己掏腰包发!

这是何等的魄力!何等的担当!

“还有!”石开趁热打铁,拋出了更重磅的决定,“从今日起,你们所有人,不必再去原先掛著军户籍的那个空壳子百户所点卯!每日操练,来我这里!每月领餉,也来我这里!”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扫视全场,一字一句地宣告:

“你们的官,只有我一个!你们的规矩,只听我石开一人!听明白了没有!”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听明白了!”

石虎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扔掉手里的碗,猛地跪倒在地,激动得满脸通红,嘶声吼道:“我石虎这条命就是大人的!愿为大人效死!”

“愿为大人效死!”

“愿为大人效死!!”

百余名亲兵,齐刷刷地跪倒在地,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他们最赤诚的吶喊。他们的眼中,不再有惶恐和不安,取而代之的,是狂热的崇拜和誓死的忠诚。

在这一刻,他们彻底斩断了与那个腐朽的大明卫所之间最后一点名义上的联繫。他们不再是朝廷的兵,而是石开的私军!

石开看著台下跪倒的一片身影,听著耳边震天的效忠声,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支队伍,才真正、彻底地姓了“石”。

这是他的根基,是他在这乱世中安身立命,乃至搅动风云的唯一本钱。

……

打发了激动不已的亲兵们,石开独自一人,换了身便服,牵出一匹快马,离开了千户所。

昨夜魁星楼的那场酒宴,与其说是上官的“通气会”,不如说是一场撕破脸皮的分赃大会。他提出的那些法子,又是蓄谋已久,又是被逼无奈下的怒火宣泄。

大明,真的已经烂到根子里了。

他纵马穿过喧闹的街道,心中却是一片冰冷。他不想去想那些骯脏的勾当,不想去琢磨如何將那些毒计付诸实施。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不知不觉,他来到了城外的运河码头。

冬日的码头远不如夏秋时节繁忙,但依旧有船只来往。石开下了马,將韁绳隨意地交给一个看船的半大孩子,又在岸边的酒肆里买了几样熟食,两壶上好的“烧刀子”,然后找到一个正在修补渔网的老渔家,丟给他一小块碎银子。

“老丈,租你的小舟一用。”

老渔家掂了掂银子,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喜色,连连点头,將他引到一艘乾净的乌篷小舟旁。

石开提著酒菜,跳上小舟,解开缆绳,拿起船桨,有些生疏地向河心划去。

此时,正值日暮时分。

一轮巨大的落日,殷红如血,正悬在西边的天际线上,將半边天空和宽阔的河面都染上了一层壮丽而淒婉的金色。远处的田野、村庄、枯树,都在这落日余暉中,被勾勒出沉默的剪影。

长河落日圆。

石开停下划桨,任由小舟在微波中轻轻荡漾。他打开一壶酒,对著壶嘴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顺著喉咙一路烧到胃里,一股热气直衝头顶,让他因寒风而有些僵硬的身体,瞬间暖和了起来。

他望著那轮正在缓缓沉入地平线的红日,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这大明朝,不也正如此刻的落日么?

看似辉煌壮丽,实则已是黄昏,马上就要坠入无边的黑暗了。

崇禎皇帝,那个歷史上被吊死在煤山的倒霉蛋。石开以前看史书,总觉得他可怜又可恨。他勤政,节俭,有手段,更有决心。即位三个月,就乾净利落地扳倒了权倾朝野、號称“九千九百岁”的大宦官魏忠贤,一度让天下人看到了中兴的希望。

可为什么,大明还是亡了呢?

石开又灌了一口酒,嘴角泛起一丝冷冽的讥笑。

崇禎啊崇禎,你杀魏忠贤杀得痛快,可你真的明白,魏忠贤到底是什么吗?

魏忠贤,是你朱家的狗啊!

他是一条养在紫禁城里的杜高,或者说,是一条最凶悍的藏獒。他贪婪,他凶狠,他咬人,他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甚至敢对一些远房亲戚齜牙。他吃的山珍海味,比主人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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