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花船(2/2)
石开淡淡一笑,坐回原位,端起酒杯,对眾人道:“见笑了,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该诸位了。”
有了石开这番惊世骇俗的“表演”在前,那几位京官哪里还有心思卖弄。
他们期期艾艾,搜肠刮肚,最后也只是各自憋出了几首中规中矩的七言绝句。
无非是“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漳河近酒家”或是“两岸灯火啼不住,船已过万重山”之类的陈词滥调。
虽然平仄对仗都还工整,但与石开那份气魄相比,简直就是萤火与皓月爭辉,高下立判。
一轮诗罢,眾人再看石开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诗是作不下去了,眾人只能重新把精力放回喝酒和玩女人身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那户部主事钱易谦喝得舌头都大了,他一把推开怀里的姑娘,站起身,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手里举著个明晃晃的金酒杯,大著舌头嚷道:“喝!继续喝!今儿……嗝……今儿谁不喝趴下,谁就是……就是瞧不起我钱公子!”
旁边一个姓王的官员,原在吏部任职,年纪稍长,闻言不由笑道:“钱兄,你都多大年纪了,还自称『公子』?也不怕人笑话!”
“笑话?”钱易谦瞪圆了眼睛,用金杯指著他,“我……我今年三十有五!三十五!正当壮年!年轻著呢!老子……老子要享福享到一百岁!一百岁你们懂吗?”
他醉眼惺忪地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那几个美貌的歌姬身上,眼中露出贪婪的光芒。
“老板!船家!”他扯著嗓子大吼,“给老子过来!”
一个穿著体面,管事模样的中年人立刻从船舱外小跑进来,躬身道:“钱爷,您有何吩咐?”
“去!把你们这船上……不!把这运河上所有叫得上名號的头牌,都给老子叫来!老子今晚……要睡十个!”钱易谦豪气干云地宣布。
管事听得目瞪口呆,心想这位爷莫不是疯了。
“怎么?怕老子没钱?”钱易谦见他发愣,一把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足有千两之多,狠狠拍在桌上,“看到没有!银子!够不够!不够老子还有!”
“够了够了!爷,足够了!”管事看得两眼放光,连忙將银票收好,“只是……这各家的头牌姑娘,都有自己的船,轻易不肯挪窝……”
“那就把她们的船都给老子开过来!围著咱们这艘船!老子有的是钱!”钱易谦大手一挥,又指著石开和林沈等人,“还有,我这几位兄弟,今晚所有的消费,都记在我的帐上!听见没有!我钱公子,买单!”
“是是是,小的明白!”管事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船舱里,眾人看著钱易谦这副醉態,神色各异。
林沈是拍手叫好,觉得这姓钱的够豪爽,够朋友。
另外两个官员则是摇头苦笑,觉得他这副暴发户的嘴脸实在丟人。
石开则冷眼旁观,心中暗笑。
这姓钱的,贪了这么多银子,怕是这辈子都没这么扬眉吐气过。
如今一朝脱罪,便原形毕露,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他有钱。
这种人,好控制。
闹腾了一阵,酒喝多了,自然就要放水。
林沈第一个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说道:“不行了不行了,憋不住了,老弟,扶我一把……”
石开扶著他,两人一起朝船尾走去。
这揽月舫虽然奢华,但在排泄这种事情上,也免不了俗。
船尾的甲板处,专门隔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没有顶,只有三面围挡。
地上有一条长长的开口,直通下方的河水,旁边还放著个水桶和竹筹,供人便后清洗。
寒冷的夜风从河面上吹来,带著一股湿冷的水汽,瞬间就將身上的酒意吹散了几分。
林沈扶著栏杆,对著下方哗哗啦啦地放水,嘴里还哼著不成调的曲儿,好不快活。
石开站在他身旁,看著下方漆黑如墨、缓缓流动的河水,一个念头,如同水底的气泡,毫无徵兆地冒了出来。
周德……那个断了指的周德,看自己的眼神,始终带著怨毒。这种人,留著就是个祸害。
虽然眼下因为利益捆绑,他不敢做什么,但日后一旦有机会,必然会反咬一口。
自己不可能永远和这群人捆绑在一起。
等到风声过去,他们官復原职,甚至高升,到时候,自己这个小小的卫所副千户,在他们眼中又算得了什么?
必须除掉他。
可怎么除?当眾杀人,那是在自找麻烦。
但如果……是意外呢?
一个喝醉了酒的官员,半夜在船尾小解,不慎失足落水……在这天寒地冻的腊月,掉进这冰冷的运河里,就算水性再好,也撑不了多久。
更何况,船一直在动,等被人发现,早就不知道漂到哪里去了。
简直是……天赐良机。
他的眼神,也变得深邃而冰冷。
“舒坦!”林沈放完了水,提上裤子,长舒一口气,拍了拍石开的肩膀,“老弟,你怎么不……呃……不方便?也是,你没叫姑娘,火气没处发,憋著呢。”
他挤眉弄眼地笑了笑,转身摇摇晃晃地回船舱去了。
石开没有动。
他往一旁阴影里靠了靠,那里正好是船尾建筑的死角,从船舱门口望过来,根本看不见这里有人。
他静静地等著。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钱易谦和另一个官员也勾肩搭背地过来放水,两人一边放还一边说著醉话,討论著待会儿是先听曲儿还是先入洞房。
他们走后,又过了片刻。
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独自一人,脚步有些踉蹌地走了过来。
是周德。
他似乎也喝了不少,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他走到船尾开口处,解开腰带,扶著栏杆,低头开始小解。
就是现在。
石开从阴影里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如同黑夜中的一只狸猫。
他的脚步轻盈无比,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周德正对著河水出神,似乎在想著什么心事,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
石开来到他的身后。
他甚至能闻到周德身上那股混合了酒气和龙涎香的复杂气味。
他没有丝毫犹豫,伸出手,对著周德的后心,看似隨意,实则用上了巧劲,轻轻一推。
“嗯?”
周德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茫然地回了一下头。
但他看到的,只有一张在月光下毫无表情、冷漠得如同神佛的脸。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嘴巴张开,想要呼喊,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向前推去。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越过栏杆,整个人向著下方漆黑的河面倒栽下去。
“噗通!”
一声闷响。
水溅起,又迅速被黑暗吞噬。
“救……”
一个短促而绝望的音节从水下传来,隨即被船行带起的“哗哗”水声彻底淹没。
河面上,只剩下几个不断扩大的涟漪,很快也消失不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石开站在船尾,静静地看著下方。
他甚至没有去看来人的死活,只是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仿佛只是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远处,管事调来的几艘船已经亮著灯火,咿咿呀呀地唱著小曲,缓缓靠了过来,一场更加盛大的狂欢,即將开始。
石开转过身,脸上重新掛上了笑容,缓步走回了温暖、奢靡的船舱。
仿佛刚才,他只是出去吹了吹风。
到此为止,下回分说。
(以后史实依据都放作家说里了,不是我想写,是抬槓的人太多了,我要这章不写估计都有人说掉水里淹不死,之前放在作家说里,一直都没人看,就一个问题,我回復了七八次都没人看,还有就是每章史实依据太多,不得已放在正文里,以后就不放正文了,但是要抬槓的人记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