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三成租子(2/2)

虽然后来日子好了,但父辈们年轻时吃的苦,他都记在心里。

他以为自己继承的家业是福气,却没想过这份福气是建立在如此残酷的剥削之上。

石开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院子里的气氛也隨之降到了冰点。

佃户们看到他脸色不对,一个个嚇得魂不附体。石二双更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带著哭腔道:“官人!官人饶命啊!是……是老汉说错话了吗?老太爷定下的五成租子,已经是天大的仁慈了!官人若是嫌少……嫌少……我们……我们再多供些就是了!”

“是啊官人!我们可以交六成!不!七成也行!”

“求官人开恩啊!”

一眾佃户呼啦啦地又跪倒了一大片,一张张惊恐的脸上写满了绝望。

他们以为,这位新上任的年轻官人,是嫌弃五成的租子太少了!

石开被眼前这一幕彻底震住了。

他看著这些跪在地上,为了活命,主动要求被更狠地剥削的朴实农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嫌五成太高,他们却怕他嫌五成太少?

这是何等荒谬,又何等悲哀的世道!

“安叔,”石开的声音有些乾涩,他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眾人,而是转向身旁同样惊疑不定的老管家石安,“五成租子……很高吗?”

“高?”石安愣了一下,隨即苦笑道,“官人,您是不知道外面的光景。咱们大名府地界,明面上说五成租子的,就算是仁义的地主了。可实际上,哪个不是大斗进,小斗出,再加上各种苛捐杂税,收到佃户手里的,能有三成就算不错了。至於江南那边,听说有些地方的租子,都收到八成了!佃户一年到头,就是给地主白干活,自己连糠都吃不饱!”

“老太爷定下的五成,那是实打实的五成,从不多收一釐一毫,已经是周边几十里地界,独一份的善心了。所以……官人您……”

石安的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石开的心上。

他沉默了。

他想起了前世的父亲。年轻时为了养家,在城里给人搬煤气罐,从一楼扛到七楼,一罐只挣两块钱。

那宽厚的肩膀,被煤气罐的边缘磨出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老茧,夏天汗水流过,火辣辣地疼。

后来家里开网吧,日子好了,父亲却落下了一身的毛病。

那个时代,牺牲了一代又一代的农民工,才换来了城市的繁荣。

可他们从不觉得苦,他们觉得,能用自己的血汗,换来儿女一个更好的未来,就是值得的。

原来,生而为农,自古皆苦。

当农民的,自古以来就受苦啊。

眼前的这些佃户,和前世的父辈,何其相似。

他们被压榨到了极限,却因为见识过更深的黑暗,反倒对自己身上的枷锁感恩戴德。

只要能活下去,哪怕像牲口一样,他们也愿意。

石开的眼眶有些发热,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缓缓站起身。

他走到跪在最前面的石二双面前,亲手將他扶了起来。

“都起来!所有人都给老子站起来!”石开的声音,带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眾人战战兢兢地站起身,依旧不敢抬头看他。

“我刚才脸色不好,不是嫌租子少,是嫌租子太高了!”

石开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传遍了整个院子。

所有佃户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著他们的“小官人”。

“我爹定下的规矩,是他定的。现在,我石开当家,这庄子里的规矩,我说了算!”

石开环视眾人,目光坚定而锐利。

“从今年秋收开始,我石家庄所有的地,租子,只收三成!”

“三……三成?”石二双以为自己听错了,结结巴巴地问道。

“对!就是三成!”石开斩钉截铁地说道,“而且是实打实的三成!收租的时候,你们用什么斗量的,我就用什么斗量!绝不占你们一分一毫的便宜!此外,庄子里所有苛捐杂税,都由我这个当主家的担著,不用你们出一文钱!”

天灾人祸,收成不好,可以减免。但丰年大收,也绝不多收一粒米!”

“我石开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仿佛在听天书。

三成租子?

还包了所有的税?

这……这是真的吗?这不是在做梦吧?

大明开国时,太祖皇帝定下的官田租子,也不过是三十税一!三成租,那是传说中上古圣王才会施行的仁政!

过了足足十几息,石二双那苍老的身躯才猛地一颤,浑浊的老泪如同决了堤的河水,瞬间涌了出来。

他“噗通”一声,再次重重地跪了下去,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激动和感激。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將额头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官人……您……您是活菩萨啊!”

“活菩萨下凡了!”

“老天开眼了啊!”

短暂的死寂之后,整个院子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和哭喊。

所有佃户,无论男女老少,全都跪了下来,朝著石开的方向,拼命地磕头。

“我等愿为官人做牛做马!”

“我的儿,我的孙,世世代代都要给官人当佃户,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啊!”

看著眼前这番景象,石开的心中,也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这种满足,不同於算计得逞的快意,不同於手握金钱的踏实,也不同於掌控权力的兴奋。

这是一种创造的满足,一种给予的满足。

他知道,从今天起,这石家庄,才算真正成了他的铁桶江山。

为了守住这三成租子,这些佃户,会拼上自己的一切。

安抚了眾人之后,石开让石安去准备文书,將新的租约白纸黑字地写下来,挨家挨户签字画押。

……

安抚完佃户,石开趁热打铁。

他从这些刚刚获得新生、对他感恩戴德的佃户青壮中,再次挑选了十个最壮实、眼神最亮的汉子。

“你们十个,以后不用种地了。”石开看著眼前这十个既兴奋又忐忑的年轻人,“跟我走,当我的亲兵。每月一两银子的餉银,管两顿肉饭!入了我的亲兵队,你们的家人,租子全免!”

这个条件一开出来,別说是那十个被选中的汉子,就连旁边围观的其他人,眼睛都红了。

一人当兵,全家免租!

这是何等的恩赏!

那十个汉子激动得满脸通红,当即跪地宣誓效忠,恨不得立刻就为石开拋头颅、洒热血。

至此,石开的亲兵队,正式扩充到了三十人。

然而,看著眼前这十个虽然筋骨不错,但明显长期营养不良,身材偏瘦的“壮汉”,石开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环视整个庄子,目光所及,大多是老弱妇孺。能被他挑出来的青壮,已经是矮子里面拔高个了。

石家庄,毕竟只是一个百十户人的小村庄,人口基数太小,能提供的兵源,实在是有限。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了西北方向。

他知道,在那里,有成千上万因为天灾和苛政而流离失所的流民,正在死亡线上挣扎。

他们,才是自己未来兵源和人口的真正宝库。

看来,城西那五百亩荒地,得加快进度了。不仅要开荒,还要儘快建起一个能容纳更多人的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