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背后必有高人指点(2/2)
“那是自然!”石开斩钉截铁地说道,“东门漕运码头,南门货运渡口,还有这北门外的野渡,大大小小十几个,我的人都问遍了,连船上的耗子都数清了,绝无遗漏!”
“那么……”卢象升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他悠悠地问道:“谁告诉你,开船……就一定要在码头?”
“什么?”
石开闻言一愣,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了天灵盖,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要码头?
船不开在码头,那能在哪里开?难道还能在平地上上船不成?
看著石开那一脸茫然的表情,卢象升笑得愈发开怀。
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副千户,虽然行事果决,杀气腾腾,但终究还是被常识的条条框框给束缚住了。
“石大人啊石大人,你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卢建斗走到河堤边,指著那宽阔却水位低浅的河道,“你只想著码头,可你想过没有,你那孙德胜是做什么的?是要逃!逃会走寻常路吗?他既然要悄无声息地溜走,又怎会去人多眼杂的官家码头自投罗网?”
石开的脑子飞速转动,似乎抓住了什么,但又隔著一层窗户纸,捅不破。
他急切地追问道:“卢先生的意思是……”
是啊!
船要离岸,一定要从码头走吗?
自己一门心思地扑在东门漕运码头、南门货运渡口,甚至是北门外的野码头,这些都是人尽皆知的上船之处。
可万一……万一孙德胜那老狐狸,根本就没去这些地方呢?
“不走码头?”石开急切地追问,“那他还能从哪儿上船?这大冬天的,河道乾涸,除了那几个码头,別处连小舢板都搁浅,更別说他带著万贯家財,必然要乘大船!”
“非也,非也。”卢建斗摇了摇头,走到河堤边,指著眼前宽阔却乾涸的河道,侃侃而谈。
“这大名府地处九河下梢,漳卫运河穿城而过。虽说如今是枯水时节,寻常河段大船难行,但总有例外。”卢建斗的声音变得沉稳而有力,充满了自信。
“在下初来大名府时,曾与一位在运河上跑了一辈子船的老船工閒聊。据他所言,这漳河故道上,有几处地方,河床深陷,水流匯集,即便是寒冬腊月,水深也足以容纳吃水三尺的漕船。那些地方,岸边多是坚实的土坡或是天然的石滩,大船可以直接靠岸,装货上人,无需任何码头。平日里,只有那些走私的盐梟和经验最老道的渔民,才知道这些隱秘的所在。”
轰!
卢建斗的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石开的心上,將他脑中那层最后的窗户纸彻底捅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一直在用一个现代人思维去追捕犯人。
他想当然地认为,船,就必须在码头停靠。却忘了这是生產力低下的明末,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该死的將军,说什么船一定要停在码头。
孙德胜那老狐狸,侵吞卫所军田十几年,对大名府的一草一木,恐怕比自己熟悉一百倍!他怎么可能去官家码头冒险?
他一定是找了这么一个隱秘的“野码头”,神不知鬼不觉地上了船!
想通了这一关节,石开只觉得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若是没有遇到眼前这个卢建斗,自己今晚就算找到天亮,也绝不可能找到孙德胜的半点踪跡。
等到明日天一亮,那老狗的船怕是早就顺流而下,出了大名府地界,到那时,天高海阔,再想追可就难如登天了!
“卢先生!请先生教我!”石开再也顾不得什么副千户的架子,对著卢建斗深深一揖,语气急切而诚恳,“还请先生明示,那几处地方,究竟在何处?”
卢建斗坦然受了他这一礼,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从此处沿河北上约莫五里,有一处河道拐弯之地,当地人称之为『黑鱼湾』,那里水深流缓。再往北十里,有一片天然的乱石滩,唤作『老鸦滩』,地势隱蔽。还有一处在城南三十里外的黑风口,那里地势险要,两岸皆是峭壁,乃是土匪窝,那孙德胜刚刚丟官,想必不敢去自投罗网。这三处,是可能性最大的地方。”
黑鱼湾!老鸦滩!黑风口!
石开將这三个名字死死记在心里,只觉得浑身上下又充满了力气。
他抬起头,看著眼前这个“小吏”,眼中满是感激。
“卢先生,今日援手之恩,石某没齿难忘!大恩不言谢,日后但凡有差遣,石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番话,他说得是真心实意。
卢建斗却只是淡淡一笑,摆了摆手:“石大人言重了。在下也不过是路见不平,隨口指点罢了。真正要捉拿国贼,惩治贪腐,还要靠石大人这样的国之干臣。”
他看著石开,眼神变得有些深邃:“孙德胜之流,不过是癣疥之疾。如今这大明,却是病入膏肓,积重难返。石大人身在卫所,手握兵权,当思为国为民,方不负这身官袍。”
说完,他竟是转身,瀟洒地一挥袖袍,便要离去。
“先生留步!”石开急忙喊住他,“还未请教先生在府衙何处供职,改日石某定当登门拜谢!”
卢建斗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一句飘渺的话语。
“有缘,自会再见。”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融入了远处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石开怔怔地望著他离去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
这位卢先生,谈吐不凡,见识卓绝,却甘为一介小吏,当真是个奇人。
但他来不及多想,眼下最要紧的,是抓人!
他猛地转过身,对著身后不远处的阴影中沉声喝道:“石虎!”
“在!”石虎魁梧的身影立刻从黑暗中闪出,躬身待命。
“传我將令!”石开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声音冰冷而决绝,“召集所有人,立刻到此集结!今晚,就算是把漳河翻过来,也要把孙德胜那条老狗,给老子揪出来!”
沉沉的夜色,向著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寒风呼啸,吹得石开脸颊生疼,但他心中却是一片火热。
他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青衫落拓的卢建斗,却是又负手立於河堤之上,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頎长,宛如一尊渊渟岳峙的雕像。
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史实依据]
1、卢象升出任大名府:天启七年(1627年)三月,升户部山西司员外郎,仍管临清仓。同月,迁大名知府,六月交接,任上以前辈所告诫的“清慎勤”三字来要求自己。八月,加山东按察司副使衔,以嘉奖他管理临清仓时的政绩。
2、漳河水利:根据歷史记载,漳河自1368年至1942年共改道50余次,平均每10年左右发生一次重大变迁,明代期间频繁改道成为治理的重点。
明代通过多次改道调整河道走向,例如1607-1911年间共发生55次洪水,其中17次为重大洪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