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蠢货(2/2)
可她也怕石开。
那天在杂物间里,石开那番关於“规矩”的冰冷言语,至今还迴响在她耳边。她知道,石开说的是真的。
在这大明朝,官官相护,军大於民,一个小小商户,拿什么去跟整个卫所的潜规则斗?
她那个愚蠢的弟弟,以为告状就能伸张正义,殊不知这只是在自掘坟墓。
而且……不知为何,当她想起石开那双深邃而冷酷的眼睛时,心中除了恐惧,竟还有一丝异样的情愫。他虽然霸道,却也遵守著他自己的“规矩”,收了钱,確实也庇护了一方安寧。
他虽然掳走了自己,却没有真的动她分毫,事后还送来那碗……带著一丝笨拙关怀的羊肉汤。
这个男人,像一头猛虎,危险,却又带著致命的吸引力。
“爹,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她声音颤抖地问道。
刘掌柜挣扎著坐起身,喘著粗气,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他看著女儿,许久,才沙哑著嗓子说道:“芸儿……记住,到了公堂上,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要有数。我们……我们得罪不起他。我们……得活下去……”
刘芸儿重重地点了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一家人的性命,此刻全压在了她这个弱女子的肩上。
……
半个时辰后,县衙大堂。
刘掌柜被人用担架抬了上来,刘芸儿则俏生生地跪在一旁,低著头,看不清表情。
与此同时,老管家石安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將一个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帐本呈了上去。
“大人,人证物证俱已到齐。”衙役稟报导。
谢陞点了点头,目光如炬,先是落在了那本泛黄的帐本上。
他翻开看了几页,只见上面字跡潦草,墨跡深浅不一,记录著一些某年某月“入股本金”、“分红”之类的条目,后面还歪歪扭扭地盖著官防私印,看起来煞有介事,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帐目漏洞百出,多半是偽造的。
谢陞心中冷笑,却不动声色,將帐本放到一边。
“刘掌柜,”他转向担架上的老人,“本官问你,石开所言,其父曾入股你店中,每月收取分红,此事可属实?”
刘掌柜浑身一颤,他偷偷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石开,又看了看自己那个跪在地上、满脸期待的儿子,最后,目光落在了女儿苍白的脸上。
他闭上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回……回大人……確……確有其事……”
“爹!”刘峰登难以置信地叫道。
“住口!”谢陞一拍惊堂木,“公堂之上,不得喧譁!”
他接著问:“那石百户可曾威逼於你,致你忧惧成疾?”
刘掌柜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没……没有……小老儿这病……是……是自己不小心,摔的,摔的……与石百户无关……”
他说完这几句话,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气,瘫倒在担架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前两个问题,都如石开所料。
谢陞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知道这老头在撒谎,但他没有证据。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堂中那个最关键的人物身上——刘芸儿。
“堂下女子,”谢陞的声音放缓了几分,“本官问你,石百户强掳於你,意图不轨,可有此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刘芸儿身上。
刘芸儿娇躯一颤,缓缓抬起头。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被自己咬得毫无血色。
她看到了父亲绝望的眼神,看到了弟弟愤怒不解的目光,最后,她看到了跪在不远处的石开。
石开也在看著她,眼神平静,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
刘芸儿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
“回大人……”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异常清晰,“民女……与石百户……是……是两情相悦。那日之事,只是误会……並非强掳。”
“姐!”刘峰登如遭雷击,彻底呆住了。
石开心中那块悬著的石头,终於落了地。他暗自鬆了口气,这女人,总算没有蠢到家。
然而,谢陞似乎並不打算就此罢休。
他盯著石开,脸上露出一抹极其刁钻的笑容,突然问道:“石百户,你说你与这位小姐两情相悦,情深意重。那本官考你一考,你可知晓,你身边这位心上人,姓甚名谁啊?”
来了!
这看似隨意的一个问题,却直插石开的要害!
石开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糟了!
他……他还真不知道!
他只知道她姓刘,是刘掌柜的女儿,平日里心里都叫她“刘小姐”。
至於芳名……他哪有閒心去问!
一瞬间,冷汗从石开的额角渗了出来。他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谢陞那双带笑的眼睛,充满了无尽的嘲讽。
大堂之上,一片死寂。
王临恩和林沈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急得直搓手。
刘峰登则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石开忽然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轻轻地、极轻地拉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侧过头,只见跪在他身旁的刘芸儿,依旧低著头,仿佛什么都没做。
但一个比蚊子哼哼还小的声音,却用最快的速度,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刘芸儿……”
声音太小,几乎听不见,但石开的听力何等敏锐,瞬间捕捉到了这救命的三个字。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大胆!”谢陞看到了那微不可查的小动作,立刻厉声喝止,“公堂之上,竟敢私相授受!”
但是,晚了。
石开已经听到了。
他立刻抬起头,脸上恢復了那份从容不迫的微笑,对著谢陞朗声答道:“回大人,卑职的心上人,闺名刘芸儿。芸者,香草也。人如其名,秀外慧中,卑职爱慕至深。”
谢陞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明明看到了,可他没有证据。
他总不能说自己眼,或者说那女子会传音入密吧?再说下去,只会显得自己小家子气,故意刁难。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胸中憋著一股无名火,却发作不得。
案子审到这个地步,人证物证俱在,原告的指控全被推翻,已然成了一桩诬告案。
“岂有此理!”林沈见状,立刻跳出来,指著刘峰登怒斥道,“好你个刁民,竟敢诬告我朝廷命官,构陷我卫所功臣!徐大人,此等刁民,若不严惩,国法何在!”
王临恩也沉著脸说道:“请大人明断,还石百户一个公道!”
谢陞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扫了一眼得意洋洋的林沈和王临恩,又看了看一脸“无辜”的石开,心中的火气更盛。
想就这么轻鬆过关?没门!
他沉吟片刻,一拍惊堂木,朗声宣判:
“本案经审理,真相已明!原告刘峰登,捏造事实,诬告朝廷命官,罪不可恕!念其父病重,其姐求情,从轻发落,责令当堂杖打十大板,以儆效尤!”
“啊?”刘峰登惨叫一声,立刻被两名如狼似虎的衙役拖了下去,按在长凳上。
“啪!啪!啪!”
沉重的板子狠狠地打在屁股上,刘峰登立刻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谢陞看也不看他,目光转向石开,继续说道:“被告石开,虽洗脱了敲诈勒索之名,但……”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严厉:“你与刘氏女芸儿,即便两情相悦,也当遵守礼法!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身为朝廷命官,竟当街对一女子动手动脚,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此举有伤风化,败坏官箴!本官判你,罚俸三月,另赔偿刘家小姐白银二十两,作为惊嚇之补偿!你,可服气?”
林沈和王临恩刚想开口求情,却被谢陞一个凌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石开心知肚明,这是谢陞在找回场子。
罚俸对他来说不痛不痒,二十两银子更是九牛一毛。
能用这点代价了结此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卑职……心服口服,谢大人法外开恩。”石开立刻叩首领罚。
谢陞冷哼一声,站起身来,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退堂!”
一场闹剧,终於落下了帷幕。
石开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只觉得身心俱疲。
他看了一眼还在哀嚎的刘峰登,又看了一眼被父亲拉著、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望著自己的刘芸儿,心中没有丝毫得意。
跟蠢货打交道,真是贏了都觉得累。
到此为止,下回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