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亡魂(2/2)

黄魁正想抬手作揖,那官吏劈头盖脸就是一脚,端得他哎呦直叫,咆哮著骂道:“老子他娘的不是反覆说过么?打寒战、高热、出汗,第一时间报官!你们偏要逞能,等著倒下才高兴是不是!”

黄魁一缩脖子,口齿不清地喊:“鬼差爷爷饶命!小的不想下十八层地狱,阳间犯的罪真不是故意的啊官吏气得两眼发直,翻著白眼就骂:“鬼你个母啊,你们这群活祖宗才是索我命的恶鬼!这阵子丟了一百多个兄弟,就是因为你们死撑不报,耽误了救治!老子这个月的俸禄都要给你们罚光了!”

帐外雷声隱隱,夜色翻涌。黄魁这才恍惚觉得自己好像还没死成,便挠著头汕汕道:“我这不是以为遇见恶鬼索命——.再说康特爷不是西洋的天使吗?我寻思著靠著他,总能驱点邪崇——“

“得了吧!”,官吏恨铁不成钢地哼了一声,“也就你命大,再加上康特爷的金鸡纳霜救命,

才算从鬼门关溜回来!再晚一步,老子就真打算去当鬼差,然后剥你的皮。”

黄魁这才渐渐回过味来,他用舌头舔了舔嘴角,苦味还未散尽,像嚼了一口生铁,心头却说不出是慌张还是庆幸。

原来那些戴面罩的不是鬼差,而是西洋的医官,而那苦得要命的“孟婆汤”,其实就是能救命的金鸡纳霜,是从康特爷从西方极乐带来的仙药。

摸著嘴角残留的苦意,黄魁忽觉佛祖和祖宗似乎並没有目已所效命的康特爷灵,毕竟这位西洋的天使能给自己分田,还能把自己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

於是,等到夜里疤寒再袭,他忍不住把头蒙进潮湿的蓆子里,一边听著营外的雨滴芭蕉,一边嘀嘀祈祷:“佛祖保佑、康特爷保佑、祖宗保佑———“

而在这重复祈祷之中,黄魁渐渐觉得嘴里叫出来的顺序都变了,康特爷的名號似乎被摆在了祖宗和佛祖之前。

就这样,黄魁和不少患病的士兵们,被隔在三宝顏半岛东部新修的棱堡营帐里,整整臥了七天。

帐外,医官日夜巡视,熬煎药罐子不曾冷却;帐內,咳嗽声、呻吟声此起彼伏。

黄魁在半梦半醒间,不止一次看见那位康特爷,骑著大鸟自远方归来,把他和兄弟们一把捞出阴沟。他觉得自己確实离阴曹地府只差一步,却被这一口苦药拉回了阳世。

等到疤寒渐退,他终於被医官准许走出闷热潮湿的帐篷。

堡垒后院,天空一洗连日阴雨,南洋的阳光明亮得晃眼。棱堡新砌的砖石还带著灰尘,几只逃难而来的麻雀蹲在屋檐下歇脚。黄魁和其他劫后余生的染了疤疾的伤兵,被医官吆喝著去晒太阳。

人们或躺或坐,伸展著这些天里僵硬的四肢,呼吸著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恍若从阴间爬回了人世。

阳光下,大家聊起各自病中奇遇,语气里既有后怕,也带著几分夸张的自得:

“听说这药是康特爷从泰西弄来的,一船金子才买了这么一小罐!”

“我那日明明已经见著阎王了,康特爷一声吩咐,那洋人医官就把我拽回来了!”

“庙里和尚都救不了的病,康特爷一句话就管用,这哪是凡人,分明是天上下来的大菩萨!”

“不是菩萨,那些西洋人都说康特爷是天使,被圣子派下凡的!”

“哎,菩萨不就是生活在西方极乐的?你看那西洋教堂,不也点香点蜡、念经唱赞?说白了,

都是求人保命。”

几日交流下来,营中的伤病兵们越说越玄,有人说菩萨救命,有人说天使显灵,有人说这金鸡纳霜是龙王藏在大海底的灵药。

但都无一例外的把陈安说得神乎其神,有人编成故事,有人编成顺口溜。

他听著同伴七嘴八舌地议论神明、药草、冤魂、天使和菩萨,觉得有点荒唐一一这些故事哪一样符合他那日热昏时梦见的阴司?

可人总得找点依靠,哪怕是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护身符”。在这场遥远的热带风暴和疤疾鬼门关之间,他莫名安下心来。无论菩萨圣母、康特爷还是祖宗,只要有人能管命,他都愿意去信一信。

哪怕因为报病迟了,被康特爷罚了三月的银,黄魁依旧心甘情愿。他边擦拭自己的火枪边嘟:“以后但凡遇见难处,先拜康特爷,后拜祖宗,佛祖都靠边站一一命是他救回来的,地也是他给的。”

而痊癒后的黄魁也要继续上路,跟隨康特爷到海上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