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归心(2/2)

贝尔纳特听完,没急看回答,反手从箱子里抽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只要肯守这些军纪,不会为难你,照旧有饭吃、有活干。”他顿了顿,又加上一句,“这里所有远离故土的土兵,都按三倍军算。”

接过纸的洛伦佐刚想解释自己不识字,视线一警,落在那些简单的小插图上,喉头硬住了。

他没再多说,只郑重其事地单膝跪地,在火光下发下效忠的誓言。

贝尔纳特並没有与洛伦佐多谈,刚安排完他住下,外头又有哨兵来报一一又有两名马尼拉土兵在黑夜中冒险投奔。

自那夜起,马尼拉城的气氛像拉到极限的弓弦,似乎海风都能把人心吹散。

拉尔终於感受到家乡同僚们对陈安的恐惧。可独悬海外的他只能下令所有士兵不得隨意离开营房,夜间巡逻加倍,来自加泰隆尼亚的士兵营门前堆起沙袋,家书也被没收,当面烧掉。厨房、马既、火药库都派上了守卫,每一道门槛都像在堵看人心向外流。

可防得住脚步,防不住思乡之情。隔著营墙和夜色,谁都能听见有士兵在黑暗里悄声哭泣,有人翻著衣袋里那张家书的灰。

气氛在日復一日的高压中渐渐积蓄。终於,形势还是不可逆转地崩溃了。陈安早早种下的种子终於发芽。某个清晨,军营里骤然爆发了名为“回家”的暴动一一是一场漫长压抑后的集体请愿,

也是兵变。

加泰隆尼亚士兵们聚在广场上,嘴里反覆念著“阿拉贡、阿拉贡”,像在念咒,也像在呼喊迷路的家犬。起初只是几个人,到后来,整个营房都被这种声音淹没。军官们手忙脚乱,根本压不住。

那一刻,拉尔终於明白自己到了悬崖边缘。局势隨时都可能倾覆。他坐在总督府之中,窗外传来士兵单调的请愿声,面前的书桌早在三天前就被他砸烂,可还是无计可施。

再无选择之下,他只好急急派使团,带著和谈请求,前往林加延,再次求见巴塞隆纳伯爵任命的新总督一一雅克·迪布瓦。

於是,在三描礼士山脉的一座山间小屋里,新旧两位总督第一次见面。

雅克带著几名亲信和士兵等在屋外,身后是守卫严密的山路。投降不久的洛伦佐也在护卫队列里,手紧著腰带,汗水顺著鬢角滑下。

每当山风灌进领口,他便忍不住打个寒战,生怕等会儿拉尔认出他这个叛逃者,哪怕只是一个犹豫的眼神,都足以让他心惊胆战。

可拉尔走来的时候,靴子踏著石板,带著疲惫和疏离。他从队列边走过时,目光空洞,只匆匆扫过洛伦佐,並未停留半分。对於这座城市里流失的士兵,拉尔早已顾不得逐个记忆。他只想知道,这个局面,是否还有迴旋的余地。

刚一落座,雅克便取出一份卷角已旧的协议文件,铺在粗糙的木桌上:“《庇里牛斯山和约》,你肯定见过。”他推到拉尔面前。

“这和我在马德里使者那里看到的,並无二致。”,拉尔扫视一遍,眉头紧锁,“我知道在和约里,吕宋被划至阿拉贡,但—“

没等拉尔说完,雅克便將和约拿了回来,翻了几页,指了指一行字:“你看看这里,这里明写看两位国土与两位公主的婚姻安排。”

“可两位公主已经被剥夺了继承权,这桩婚事—有什么问题吗?”,拉尔声音发涩,带著些试探。

“那只是马德里愿意支付赔款时的条款。”雅克语气平静,却带著锋利的暗示,“可据我所知,马德里如今拿不出那么多钱。而且——“

他停顿片刻,仿佛无意中加重了每一个字:“目前你们国王唯一的儿子深患癲癇,王室继承危如累卵。你大概也猜得到,未来王冠的归属將会如何。”

拉尔指尖不自觉敲击著桌沿,眼中有一丝动摇。

“无论最后是法兰西的路易,还是阿拉贡的查理,”雅克补了一句,语气颇为自信,“他们都与我的伯爵私交甚篤。三十年战爭后的形势,早已不是你们想像那般单纯。”

屋外风声送进几声鸟鸣,山间薄雾还未散尽。拉尔嘆息一声,似乎终於卸下了盔甲最坚硬的那层:“可我的家人还在马德里”

雅克静静看著他,眼神里带著一分劝慰与一分冷意:“你们的国王,是个好人,但也只限於此。他不会对你的兄长一一埃斯皮纳多侯爵动手。但你要明白,旧世界的门正在缓缓关上。”

拉尔久久未语,终是低声:“若我投降,你能保证我和我的部下安然离去?”

“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一同效力於新生的阿拉贡。”雅克声音柔和,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分量,“当然,你要不愿意也可以从我这里买一张回程的船票。”

沉默在山屋中拉长,终於拉尔抬头请求:“给我一周时间考虑。”

“三天。”,雅克毫不退让,“不然,岛上的土著与不满的士兵不会再给你时间。山下的风向,早就变了,你不会觉得我给土著们的工钱是浪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