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借鸡(2/2)
刚进门的陈安环视了下四周,见下弥格一脸委屈,泰维诺怒目圆睁,心中不由暗笑。
毕竟他对那些知识也是一知半解,所以早已失传的《永乐大典》便成了那些隨他一同穿越而来的知识的一个又乐又典的归宿。
面对这场指控,陈安自知无法全身而退。他清了清嗓子,刻意用轻鬆的语调掩饰自己的心虚:“唔-米哈伊尔说的没错。那本《永乐大典》確实早已失传,我也只是小时候从家父藏书中,记下了些只言片语。
下弥格立刻点头:“你看!我就说了我也没见过原文—
然后泰维诺对著卜弥格冷哼一声,转头问向陈安:“对了,安德森,你先前说的氧气含量,为什么与我实验得出的结果不符?”
陈安正端起茶盏,闻言一顿,心里就知道不妙。
“我测出来的,是百分之二十一。”,泰维诺也有些不自信,试图为自己的实验结果找补,“难道说,我们东西方的空气———不一样?”
屋內一静。连茶香都仿佛凝滯在半空。
陈安当然知道,这个时代的空气,哪怕隔著半个地球,本质也没什么不同。不,说来还真有点不同一一比如巴黎街头的臭气总让他怀念故乡河边的桂香。但无论如何,氧气含量总不至於不一样。
他挠了挠头,露出一个尷尬又不失从容的微笑:“我之前说的是多少来著?”
“你说,大概三分之一。”
“那—”陈安拖长了语气,思索片刻后,摊了摊手,“那大概是我记错了吧。”
说完,他自知这解释太过潦草,赶紧补了一句:“你知道的,这种事,我小时候也只是看了几眼。”
爭论最终在几杯烈酒之后渐渐平息,阳光越过中庭的石柱,把斑驳的光影洒在陈安肩头。他靠在藤椅上,望著天板上一道剥落的灰痕,像是思绪也顺著那条裂纹延伸出去,
穿过半个欧洲,回到了一件他一直掛念的事上。
“对了,”他忽然问,“那几个保王党带来的孩子————·艾萨克,最近怎么样?”
“艾萨克?他相当优秀。”,下弥格放下酒杯,眼里露出一丝欣慰,“还有个叫胡克的,也不赖。”
陈安挑了下眉,“胡克也来了?”
“对,就是这两位关係不好,前几天差点打了起来。”卜弥格嘆了口气,“我承认他们都聪明得惊人,但我们的教育资源配不上他们,只有几位属於保王党的教授。”
陈安轻笑了一声,这对冤家果然路窄,目前的他倒不是担心这两人一一真正让他皱眉的,是整个国家的教育问题。
“加泰隆尼亚语的教师几乎断代了,”下弥格接著说,“他们勉强留下来的那点旧知识,是靠拉蒙·卢尔和他手下的修士撑著。可他们人少,教出来的孩子最多只会识字,不会算数。”
“再高等的教育就要靠法语和英语,英语是保王党带进来的,法语则隨著主教团的教权传进来.”
陈安缓缓点头,他当然知道这更意味著什么。语言对这个新生的国家而言不只是交流工具,它是阶层,是归属,是阵营。这个刚刚从火海里熬出来的王国,正在无声地裂解。
说加泰隆尼亚语的,是山村和由野里的普通人,是在战乱中把儿子送去镰刀军的父母;说英语的,是那些披著贵族外衣的流亡者,是骑士与学者;说法语的,是手持圣经的教士,是主教团与巴黎主教座堂派下来的“代言者”。
这不是多元,是碎片。
过去有战爭这块大石头压住,没人敢挑起爭端;可现在战爭结束了,大石头搬走了,
压在下面的裂缝便一条条浮现,像河冰在春天破裂。
“语言的问题正在撕裂这个国家。”陈安低声说,像是自语。
风拂过窗帘边缘,书案上的羊皮纸被吹得微微翘起,上面的墨跡尚未乾透,却已密密麻麻写满赤色的数字,线条如绳索,將未来层层缠住。
“財政情况也不好吧?”,他终於问。
卜弥格摇头,眼中带著些许自嘲:“隨著粪肥推广,今年应该是个丰年,可能是十年来最好的。可粮食填不了金库,战爭烧光了商路,从旧贵族那搜来的金银,加上马德里的赔款,算得上是一口气,但也只能撑三个冬天。”
“你还指望马德里的赔款?”陈安冷笑了一声,“他们早就破產了。若不是空库见底,哪肯割地赔款,还送公主联姻?”
“那我们最多还能再撑一年半了,”下弥格语气沉重,“我提议增税,但你知道这很危险。查理还想翻修王宫,被我压了下来。”
“下公啊,”陈安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语气里带著故作轻鬆的笑,“別慌,你忘了吗?我们是陛下的使节,是使节就得回国。大不了把帐本往桌上一拍,瀟洒走人,留个漂亮的烂摊子。”
话虽轻巧,可陈安的眼神没笑。
他的视线落在窗外一一那是一条通往市场的小路,几个孩子蹲在墙边,捡著摔碎的苹果皮,一边用加泰隆尼亚语爭吵,一边混杂著不標准的英格兰粗话。就是这样一群人,在过去的几年里,把他和查理捧上了王座。
“至於这些民眾”他本想接著调侃,却终究说不出口。他看著那些为了胜利献出一切的农民,那些在冬天围著火堆哼歌、在夏日田埂上埋骨的身影,话锋哽咽住了。
他长长地嘆了口气:“走之前—尽我们所能吧。至少让他们不再被欺负。或者一一带一部分人一起走。”
卜弥格站在他身边,望著同一片灰蓝色的海面:“走?去哪?”
“锡兰。”陈安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准备建立一个东印度公司,把这些人带到锡兰去。作为我们未来大明与泰西贸易的关键节点。”
“建立公司?”下弥格笑了,但那笑容更像是苦涩的风乾,“殿邦啊,我们没有船啊,更没钱啊。你知道现在的锡兰是谁的地盘吗?荷兰人的。他们的海军————“”
“並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强。”陈安语气淡定,“国姓爷能打过,我也能打过。”
“国姓爷他——?
“收復了。”陈安低声说,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实,但这句话却像一声雷,击中下弥格胸口。
他猛地转头看向陈安,眼中露出惊喜与震动,那是他这些年都不曾奢望的希望。
“那我们的舰队呢?总不能让国姓爷的舰队开到锡兰吧?”
卜弥格又恢復了冷静,对陈安问到,“巴塞隆纳的造船厂早在破城前就被哈布斯堡的士兵一把火烧了,你准备让谁去跟荷兰人的火炮硬碰?”
陈安眯起眼,看看不远处的马略卡方向,指看空气中的某处:“试看收编那些海盗吧。他们虽未受洗礼,却个个都是在风暴中出生的子民,我们把他们整编、训练。我们还可以再苦一苦保王党,骂名一一”
正当陈安在思考他的计划到底会不会有骂名的时候,下弥格就打断了他:“我是正使,所以骂名我来背。说说你的计划吧。
陈安望著远处的港口,那里如今空空荡荡,只有几艘老旧的渔船停泊在港口边,桅杆像瘦骨鳞的病人,连风都嫌它们没力:“他们不是一直著要反攻英伦三岛吗?让他们出点血,筹船、筹人、筹炮,准备一支用於反攻的海军,然后我们翘走一支舰队。”
“难。”下弥格摇头,语气中满是疲惫与现实的沉重。“我知道你以前能在几个月內拉出一支敢跟哈布斯堡硬碰硬的陆军。我不是不认可你的能力,但殿邦,海军不是陆军,
尤其是能跨洋的海军,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抬手指向那沉睡的港口,“我们需要船只,不是那种捕鱼的破木船,而是真正能远航、能承炮火、能在暴风中转舱的战舰。要水手,不是能撑擼的渔夫,而是能操作几十门火炮、能识別潮汐星图的海上老兵。要炮,要桅,要绳,要工匠,要能修船的船坞。还有最关键的一一远洋补给。”
“没有橘子、没有新鲜水、没有乾净的粮食,一支舰队出不了一个月,就会因海上的各种病死去大半。”
“那就借刀杀人。”陈安的指尖在图纸上点了一下阿姆斯特丹,最终落在那条贯穿世界的红线一一马六甲,“我们让保王党去联繫荷兰的奥兰治派。”
“你又要离间了?”,下弥格的声音几乎带著一丝无奈。
“这不是离间,荷兰不是铁板一块,奥兰治派因为老亲王的离世被压制太久了,他们需要机会。”陈安低声回应,“我们只是要把我们的朋友搞得越来越多。”
“只要英格兰保王党和荷兰的奥兰治派建立了联繫,我们就能在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腹地捅上一刀,它的海上根基就会开始鬆动。届时,我们再拉上法国,我想马萨林和太阳王不会拒绝这场海上的狩猎。”
他抬头望向窗外,眼中燃著火光,“到那时,就不是我们单独对抗荷兰,是法兰西、
失势的奥兰治派、我们——三方联手。”
卜弥格沉默。他知道,陈安已经下定了决心。
“不过,”陈安收回视线,语气又恢復了冷静,“这段时间我们也不能閒著。我们要开始训练水手,用那些忠於我们的农民,用那批瓦伦西亚和马略卡岛上的渔夫,用在战爭中活下来的青壮年。”
“你是说从头教他们远航?”,下弥格惊讶。
“对。”陈安点头,“从教他们辨识风帆结构开始,从星图识別开始,从系帆、拋锚、收帆、转舱、操炮开始。”
“只要教得好,普通的民眾也有机会变成海上的战土。我大明当年的水师,谁不是这样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