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捭闔(1/2)

第96章 捭闔

在真正的寒潮扑下庇里牛斯山前,路易十四便带著他的新王妃启程返回巴黎。

他既是操盘全局的棋手,也是局中那枚最贵重却步伐最缓的王棋。

路易十四將自己这枚王棋放到了南方战线,然后又缓缓撤回一一不是退场,而是归位,回到那张更辽阔、更深远的棋盘中央。

而战局,並未隨他离去。

北风像一把缓慢却不断逼近的钝刃,將战线切割成僵硬而沉默的几段,但进攻並未真正停下,只是变得安静、沉稳、步步逼人。

莱里达,只是在象徵性的抵抗之后缓缓降下了城旗。

没有激战,没有烈焰,也没有尸横遍野。没有攻破的高墙、没有崩塌的钟楼,只有沉默的投降。因为他们知道,这一次,攻城的不是过往的劫掠者,而是“收割者·镰刀军”。

这几个词,早已在伊比利亚半岛的每一间教堂、每一个市集上传开。

人们知道,这支军队与他们所熟知的其他土兵不同。镰刀军不劫掠、不姦淫、不抢粮,不强行住进百姓家中。他们令行禁止,號令如铁。

他们不是骑在百姓头上的统治者,而是战火之后仍能保留秩序的征服者。

所以与其说这是一次军事胜利,不如说是这座城市自己作出的选择,是被剥夺太久,

压迫太深的民眾对未来的一次孤注一掷的下注。

他们用降旗换来活下去的希望一一因为他们清楚,如果再让哈布斯堡的军队留一个冬天,他们的孩子会冻死在柴垛旁,母亲会为了换一袋麵粉而被拖入军营。

相比之下,镰刀军,是由天使率领的部眾。

可即便如此,城门开启时,街道两旁仍空无一人。

人们都躲进了家中,没有人敢欢呼,也没有人敢愤怒。窗户紧闭,帘子轻颤,只有缝隙中窥视的眼晴。三十年战爭的阴影还没褪去,那些火与血的记忆,如霜雪般埋在骨头缝里。

直到他们亲眼看见。

镰刀军如铁流般步入城中,整齐却寂静。没有喧譁,没有搜掠,战旗飘扬,却没有任何士兵脱队、动手,甚至没有一个人回头多看一眼商铺还未搬完的橱窗。

整支军队像是一道黑色的影子,在这座战慄的城市中沉稳划过。

市政广场上,一位头髮白的老妇缓缓跪下,手中捧著一篮粗糙的黑麦麵包,颤颤巍巍地递给一名士兵。

那士兵並未伸手接过,只是肃然停下,脱下头盔,向她行了一个乾净、標准、带著人性尊严的军礼。然后无言转身,踏著石板路,继续前行。

那一刻,人群中第一次,有人哭出了声。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被尊重。

这座城市忽然明白了,这支军队不是来统治他们的,而是来结束恐惧的。

而在那整齐军阵之后,陈安站在远处高台之上,俯瞰著整个莱里达。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进城。他不需要亲临一一他的名字,已在城市尚未燃起的烽火中化为传说。

莱里达的陷落,也让塔拉戈纳成为一座孤城一一孤悬於地中海西岸与山脉之中,如风中残烛,在漫长的寒潮与孤立中摇曳待灭。

城中守將乔迪再次献出了他的忠诚。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了,但这一次,他换了说辞。

他曾为哈布斯堡守边,也曾向陈安宣誓,在数年战爭中游走於忠诚与背叛之间,如同商人权衡货幣的匯率。但这一次,他学会了换一种说法。

“我的伯爵,您知道的,我不是叛徒。”他站在塔拉戈纳的城主厅前,面对陈安与隨员,语气平和得近乎温吞,脸上却隱约带著自鸣得意的讥嘲,“跟您一样,我是诈降者。”

他故意强调了“您”这个字。

他顿了顿,看了眼角落里浑身颤抖的波恩一一那个从塔拉戈纳围困中逃出的农民军,

少了条胳膊,如今也成为一位男爵,但乔迪並没有认出他。

波恩眼中的血丝已满,指节因压抑而微微颤抖。

乔迪没有在意。

“那些人,”他语调轻飘,像在评论一次略显失败的收成,“是必要的牺牲。他们不懂变通,只会拖累计划、败坏军心。他们的死,是为了这座城的生,为了王的义。”

他轻描淡写地谈论著那百余条惨死於他屠刀下的生命。

陈安听完这番辩解,笑得有些失声,將桌上的供状一页页重新翻过,淡淡道:“行刑吧,波恩,你能行吧?”

听到这句话,乔迪终於意识到,那种对贵族出身的侥倖,彻底失效了。他本能地后退半步,但波恩已经踏出一步,挡住他的退路。

“伯爵—”波恩嗓音颤抖,不掩渴望,“哪种刑罚?”

他早就想將乔迪千刀万剐一一但他还是问了。这是他对陈安最深的信任,也是对这场审判最基本的仪式尊重。

陈安將一册稿纸推了过去一一封面已被汗跡和油渍浸透,是一本《人类形体结构详解》,內页夹著医师涂鸦的注释与改良草图。

“罗马的,”陈安说,然后顿了顿,补上一句:“或者我们东方的,选一个你喜欢的北他看著波恩那只独臂,用力地將那本厚重的书压进他仅剩的那只手掌心。

“叫上首席医师。”他补充道,“让我们的乔迪老师在这场实验里,再完善一些条目乔迪脸色骤变。他终於听懂了一一这是酷刑,也是一场公开的医学教材;是审判,也是一纸讽刺的教材脚註。

“你这个来自东方的怪物!”他开始咒骂,用尽西班牙语、加泰隆尼亚语、法语、拉丁语,把能想到的污言秽语都泼向陈安,仿佛语言能构筑最后一道防线。

陈安没有回应。

他的眼神没有变,仿佛那骂声是窗外的海风,噪无比。

波恩沉默几息,然后对著乔迪露出一个恶魔般的笑容:“明白。”

这不仅是狂喜一一也是一种战后的清算,是一只残肢所握住的正义。

陈安转过身,披上大擎,推开厅门,任由海风呼啸著灌入廊道,远处塔拉戈纳的钟楼仿佛刚被擦亮,又一次敲响。

他並没有回头。

在镰刀军中,他的仁慈从不是怜悯。那是一种战略工具一一能让敌人选择投降、让土兵自律守纪、让平民主动为他们送上粮食。

但对偽装成忠诚的背叛者,这种工具是无效的。

因为他们穿著顺服的外衣,却永远只向利益低头。他们是潜藏在胜利缝隙中的蛀虫,

是会在下一场变局中再次举起“义”的名號挥刀的那一类人。

所以他不会压制自己的情绪。

而在地中海上,战局也开始彻底倾斜。

联合舰队在马略卡海域击溃了最后一批忠於哈布斯堡的舰只,风帆在冬日低沉的阳光下猎猎作响,炮火在海平线上捲起白浪与灰烟。

隨后,瓦伦西亚的港口遭遇两轮密集炮击一一石墙崩裂、码头起火,守军尚未组织起有效抵抗便宣布投降。

至此,在查理加冕为阿拉贡国王的元年,新王魔下的旗帜已几乎插满了整个王国旧境的边界线。

除了一一讽刺般地一一阿拉贡地区尚在哈布斯堡家手中,其余诸郡皆在冬天前归顺新政,或被镰刀军铁血攻下,或自愿开门献城。

数百年前的疆界,在火与铁中被重新勾勒,宛如古老的王国自灰烬中復生。但荣耀尚未温热,苦难却已迫近。

真正艰难的,並不是战役终结时的硝烟,而是隨之而来的那个冬天。

小冰期的寒潮悄然南下,庇里牛斯山早已褪去秋色,只余峭壁鳞,山骨之上积雪如铁。即使在南端的伊比利亚半岛,並口也被冻裂,水被雪封,寒风如同銼刀,一丝不漏地钻进骨缝,撕开老伤。

帐篷在寒夜中被风撕成碎片,缝线因霜冻断裂。在山中守夜士兵一夜醒来,指尖已青紫僵直,握不住剑柄;伤兵的肺泡被冰气灌满,咳出的不再是血丝,而是一整块凝固的暗红;粮囤发霉,柴火短缺,一口温热的肉汤便成了前线最珍贵的赏赐。

於是陈安下令开启城门,將山中村镇的民眾接入主城区,集中发放柴火与乾粮,调度军火库木料为平民补屋缝窗,强行徵集教堂与庄园改建为避寒所。

查理也在此时展现出他在流亡时期所积累的真正財富一一那份亲民而不造作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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