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伯爵(1/2)
第95章 伯爵
破城之后,陈安终於倒下了。
不是昏蕨,也不是伤重,而是一种彻骨的、近乎耗尽一切的沉眠。他甚至没有进城,
只是在自己的行军帐里沉沉地睡去。整整一天一夜,无人敢扰。
这一觉没有梦。他睡得太深,像是要將整整一个月的血与火、泥与雪、怒与恨,统统理入体內,连同那些永远醒不过来的土兵一同葬进沉默。
当他睁开眼,晨光已从帐篷缝隙中落下第二次,阳光落在他指甲缝中乾裂的血痕上,
提醒著他该去沐浴了。
就在他沉睡的那天傍晚,山间营地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隨著战斗的结束,那些活在战爭边缘的平民终於走出了山林。土兵的妻子与孩子、隨军铁匠、麵包师、东来的商贩、南来的教土,还有不少在堆肥法中学会了化粪为田的农夫,正抢著清理城市道路上的粪便。那是肥料,也是胜利的象徵。
他们一步步踏进这座曾充满火与血的城市,把废墟中的巴塞隆纳,一砖一瓦地擦拭回人间。
雨后的街道被清扫得乾净整齐,石板泛出岁月的银光。市政厅的喷泉重新流淌,火炬高高点亮,旗帜再次升起。整座城市仿佛在低声喘息,迎接属於它的新命运。
而这个新命运將由一场盛典开启。
清晨未至,广场便已列满整齐队伍。神父披掛金线长袍,主教手持权杖。新编军团也换上了礼服,静默佇立,长枪如林,鎧甲如雪。整座巴塞隆纳大教堂尚未完全修復,但它的穹顶依旧挺立,宛如圣坛上最后的见证。
第一缕曦光透过窗杨洒落讲坛,加冕的钟声终於响起,
查理·斯图亚特缓缓步入圣坛。
这不是他第一次加冕。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流亡者的泥足,而是胜利者的石阶。他身披金红相间的加冕袍,
头戴以加泰隆尼亚百合与英格兰玫瑰交缠的王冠,象徵著两国合一的权柄,也象徵著他对旧秩序的正式终结。
与爱丁堡的加冕不同的是,这次换成了天主教最正统、最庄重的圣礼一一薰香、涂油、圣水、福音每一道工序都带著罗马的规制,每一层布道都让这场仪式显得像一次神的选召。
这不仅是对加泰隆尼亚与法国的妥协,也是他本人信仰的回归。而在英伦三岛,那些曾將他逐出的故人眼中一一这位流亡的君主似乎想要划清和故土的界线。
他没多言,只是看著台下那些士兵、市民、教士、农民、旧部齐聚一堂。仿佛整个旧世界都在屏息,等待他的宣告。
“我,斯图亚特家的查理,”他终於开口,声音平和,却清晰如钟,“蒙圣子恩典,
继承先祖的荣光一一加冕为阿拉贡国王,查理一世。”
而就在查理话音未落的瞬间,人们看见,在为他加冕的神父卜弥格背后,有隨从高举著一面不属於这个大陆的锦帛一一大明的天子节,出现在天主教加冕大典上。
这让他的加冕语句,听起来更像是一位海外藩王的请命詔词。
但查理不懂这些,也並不在意这些因为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四海漂泊、寄人篱下的流亡君主,而是登基於胜利与血火之上的国王一一阿拉贡的君主,以及英格兰、苏格兰与爱尔兰的合法之主。
而英格兰君王数百年来对法兰西王位的固执宣称,也终於在此刻,被他亲手拭去。那不再是荣耀的遗產,而是歷史的旧债。
毕竟真正的法国国王一一太阳王本人一一此刻就站在圣坛之下,静静旁观。
那场曾贯穿百年、搅动半个欧洲的王朝之爭,如今在钟声、圣油与冠冕之间,终於彻底归於尘土。
石阶之下,下弥格再次举起福音书,高声诵读:“愿主引导查理·斯图亚特,成为新生王国的桥樑与牧者。”
隨后,他將圣油缓缓抹上查理的额头,王冠终於落下一一那顶由加泰隆尼亚百合与英格兰玫瑰交缠而成的冠冕,在阳光下沉沉一压,仿佛將几个旧王朝的碎片一併按进了这位国王的头骨深处。
涂油礼完成,加冕典仪至此圆满。王冠安然落定,圣油尚未乾透,钟声仍在穹顶迴荡而那面“天子节”一一来自遥远东方的皇权象徵,却依旧在圣坛尽头迎风猎猎,在一片圣歌与香菸之间,显得那样不合时宜、讽刺又真实。
似乎那位正在流亡的皇帝见证了一位国王流亡生涯的结束。
加冕仪式之后,是封赏。
当王冠落定后,钟声再次迴荡在圣坛穹顶,人群很快又归於肃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主角即將现身。
新王查理没有立刻宣读任何名单。
他只是放下象徵王权的金权杖,转身,从圣坛拾级而下。袍角在石阶间轻卷,如血色潮水缓缓涸开。他没有召唤侍从,也没有旁人扶持,只一人步出圣堂,走入冬日暖阳中。
他走向那位真正缔造胜局之人一加泰隆尼亚的实际掌权者。一个来自东方的使者,此刻已著一身东方礼服静立於眾人之前一一安德森·陈。
陈安今日所穿,是仿製的中式朝服,絳红色,织有云雷纹,儘管布料远不如旧日官袍那般上乘,但他健硕的肌肉让裁式依然挺拔。
他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一一不仅是因为衣著的异域、身材的高大,而是那种沉静而內敛的威压,就像一柄未出鞘的剑,拄地而立。
查理在他面前停步,举起佩剑,语声沉稳,如晨钟暮鼓,穿透整个广场:“安德森·
陈,封你为巴塞隆纳伯爵。”
“以表彰你的智勇、忠诚与胜利。”
一时间,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从石墙之间爆发而出。士兵们高举长枪,主教抬手祝祷,教士低声祈福,战鼓击响石板,刚停歇下来的白鸽骂骂咧咧地从钟楼再次盘旋而上,
整个加泰隆尼亚仿佛都在这一刻沐浴在荣耀之中。
陈安只是低头一礼,既不骄矜,也不谦卑,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那一刻,他不是一个等待加封的新贵族,而是一位征服者,一位缔造王朝新纪元的执行者一一他未脱战尘,亦未屈膝,却已令城市俯首、令王者加冕。
查理走近,在热浪般的欢呼与目光之中,悄声靠近,嘴角带著那种只有故人之间才有的自嘲与亲昵,压低声音:“在巴黎酒馆的我,真没想过有一天我会真的封你为伯爵。”
陈安抬头看了他一眼,只是微微一笑。他本能地想说一一“其实是我封你为王。”一一终究还是忍住了,没说出口。
不是因为敬畏,也不是因为矜持,而是一一没必要。
歷史不是靠台词写成的。
是铁,是血,是焦土和命运的搏斗,在墙上、街角、旗帜上留下真正的铭刻。
他清楚地知道,查理可以加冕,可以高坐王座,但这片土地上的人將铭记的是谁带来了胜利,是谁在废墟中维繫秩序,是谁在风雨与户山之间撑起了王国的新天幕。
不对,华伦斯坦的户骨也曾这么想过。这位神圣罗马帝国的战爭机器,大元帅,三十年战爭中的传奇,也曾在胜利中自信地以为帝国將为他立碑刻铭。
卸磨杀驴,並不只是故乡的一句的成语。
將那位佣兵之王从自己的脑海中赶出,他多年前的一个黄昏挤了进来。那个在马萨林驱逐后醉倒在巴黎街头的查理,摇摇晃晃地拉著他不放。
於是他看向查理,重新问出那句多年旧话:“那太阳有用吗?”
查理闻言一笑,神色竟带著一丝释然。
“有用。”他说,“但不如快乐的用处大。”
他们相视而笑,带著一种久別重逢的默契,又像是走到了命运剧本最不可能的一幕,
笑声没落,他们便一同看向贵宾席上,那位在晨光中不动如山的另一位君王一一太阳王路易十四。
这一刻,广场上的一切一一掌声、號角、飞鸽、圣歌一—都成了他们背后的註脚。
加冕酒会在暮色中拉开惟幕。
烛光跃动,铜灯辉煌,整座王宫上厅如同沐浴在火焰与金箔交织的幻境之中,虽然陈安极力反对这种铺张浪费,但沉睡的他根本压不住这些战后土兵的喜悦。
葡萄酒在银制高脚杯中晃动,香气浓烈的燉羊肉与番红海鲜饭堆满了宴席,长桌如战果清单,堆叠著胜利者应得的丰盛。
歌手吟唱著收割者和新王朝的荣耀,修士摇铃宣告和平的降临。但真正改变空气流向的,不是圣歌,不是金杯,而是陈安的到来。
因为他带来的,不止一位夫人。
两位身著素色长裙、头戴简洁礼冠的女子一一安妮与伊莎贝尔,一左一右挽著陈安的手臂,缓步走入这座新王宫的正厅。
她们没有佩戴珠翠、也没有浓妆艷抹,裙摆清淡,神情寧静,却比任何镶金绣银的贵妇更引人注目。
即使这位东方人身边有两位巴黎少女相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但那一刻,全场还是如石化。
贵族的酒杯悬停在半空,神父的祷言顿在嘴边。几十双目光像刺穿火焰一样投向他们。人群之中,一位英格兰老贵族当场站起,拂袖离席,留下椅子撞翻的沉响。
有人开始低语,有人面露惊,更有人低头划十字,在胸前悄悄祷告,仿佛面前出现了异端与褻瀆。
这一幕,在虔诚的加泰隆尼亚,是异象,是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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