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伯爵(2/2)

一个封爵不久的东方伯爵,竟携两位“夫人”正面入席,且落座於主桌一一这在虔信天主教、千年单配婚姻制度深植人心的土地上,无异於在圣坛上点燃异教的烽火。

但这一切,並非意外。

这是一次精心筹划的挑战,一场赤裸裸的试探,

两年前,教皇便已在与下弥格的照会中为东方的信徒签署了一纸“特殊豁免”

一以“东方文化婚姻制度之异例”名义,特准其“维持妻妾关係”,只要其本人与后代不违基督教信仰,並继续为圣教东传贡献影响力。

表面上是文化宽容,实则是一次小心翼翼的裂口。一个教义千年未改的巨大体制,终於从缝隙中泄出第一缕妥协。

当然,陈安这么做的背后还有路易十四和查理的怂,他们想借用那纸声明向教廷发起一次衝锋。

他们需要陈安来“打头阵”。

不仅是为了替那些多情君王遮掩情慾的果实,更是为了替他们所留下的混乱血脉,开闢一条通向王位的可能之路。

在欧洲,王位继承是比战爭更复杂的博弈。

王冠讲究合法性,而合法性只来源於“婚姻中的子嗣”。再伟大的征服者、再多情的君主,若无合法继承人,其死后所建立的一切都可能在亲王与外戚之间四分五裂、化为內战与裂土的导火索。

就像歷史上的查理二世一样,风流一生,私生子无数,却因无一人“合法”,只能把王位传给弟弟詹姆斯。然后在继位不到几年,光荣革命爆发。

所以他们不只是想要“多一个妻子”,而是想要“多一个正统继承人”。

但要打破千年教义,不能一脚踢门。需要先有一人试水,站在所有目光、质疑与圣权的风口之上。

如果教廷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认可他的双配婚姻,那么一个新样板將悄然落地一一国王也可以拥有不止一位合法伴侣。

这听上去仍荒唐,但谁又能否认,歷史上多少制度的诞生,最初都只是一次“非常时刻的例外”?

陈安,便是那个例外的开端。

他来自东方,本不在传统贵族体系之中;他无圣裔血统,却以兵锋破城;他在教义之外,却握有实际权力。他不是旧制度的人,他也不会为旧制度而俯首。

更重要的是,他贏了。

而且他跟罗马教廷也素有恩怨,並非没有旧帐要算。

他不在乎这个世界的规矩,因为这个世界,从未为他设过座,他的座位都是抢来的。

掌声在尷尬与迟疑中继续,圣歌还在唱响,但空气已不再温顺。席间暗流翻涌,每一个筹交错背后都藏著一次阵营的站队。

安妮显然已经有些尷尬,拽了拽陈安的衣摆,这是她第一次在公眾场合露出迟疑。她感受到了那些目光,和巴黎的宴会不同,这些情绪没有任何掩饰,有不解、有警惕、有敌意。

但陈安什么都没说,只是握住她的手,然后举杯,一饮而尽。

他相信这些人最原始的欲望,远不是信仰就能磨平的。

宴会的余音尚未散尽,爭议已接而至。

次日,拉蒙·卢尔便亲自登门,这位给他献上贝尔加城的修士显然对陈安已经有了些许失望。

“安德森·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劈头直问。

陈安没有立刻回答。他望著对方那双布满红丝的眼晴,这位虔诚的修士似乎一夜没睡。

然后他缓缓站起,走到帐中悬掛的军政地图前。指尖在帆布上轻轻划过,从庇里牛斯到阿拉责,从阿拉责又划至整个欧洲。

“因为我们——.你们打了太多场战爭,拉蒙。

“太多男人倒在壕沟、炮火与马蹄下,女人失去了丈夫、兄长、儿子一一还有希望。”

转过身,从桌上拿起一册文件,递给他。那是一本名单:阵亡的战士及他们的家属、

流民登记表、各个年龄段人口的统计每一页都写满了战爭留下的空缺与沉默。

“你看看这些数字。”他低声问,“如果每一个小伙子只能娶一位姑娘的话,那就会有七成的女孩將永远站在婚姻的门外。”

“你要她们怎么办?”

“进修道院?沦为某个贵族后院的影子,被锁进窗帘之后,成为別人口中的『女客』?我知道她们可以去纺纱,但我们真的有那么多织机吗?而且真的要让她们一生不嫁,也没有合法的子女吗?”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低下:“那我们不如给她们一个合法的名字。一个身份,一个庇护,一个家。”

卢尔翻看著那份文件,神情复杂。他似乎还想从陈安那双疲惫却冷静的眼晴里看出一丝自辩的虚偽,可他找不到,因为陈安的演技很好。

陈安已经先骗过了自己一一他不是渣,只是想给所有女孩一个家。

良久,卢尔缓缓开口:“这会带来更大的问题。它违背了———“”

“违背了《圣经》?”陈安平静问道。

修士愣住了。

陈安不等他回答,只是转身,试图拿回册子:“我知道你会反对,你是教会的人。但你要记住,最重要的是,神爱世人。”

卢尔终於低下头,手指还捏著那份名单,不让陈安拿走。他沉声道:“我会为此召开会议。”

“好。”陈安点头,语气平淡如常,“不过你得把手册还我,我们还要继续统计。因为这个数字—还会涨。”

而就在教会內外仍为“东方婚制”爭论不休、修士团体尚未从惊中回神之时,另一场更为隱秘、更为震撼王权秩序的仪式,也悄然进行。

这一次,没有钟声,没有骑土列阵,没有权贵云集的祝辞。

只有烛火与石墙,只有在战后废墟中被临时修整的古堂。

地点选在艾桑博菜区,与斜切整个艾桑博菜区的迪亚戈纳大道尺相望。只有陈安知道,这里未来將会修建一个巴塞隆纳的地標性建筑一一圣家堂,现在,他只想给这里多添一分传奇色彩。

临时修的祭坛前,玫瑰与紫藤低垂,火光在石缝间微颤,壁龕上的圣母像神情温柔,目睹一切。

路易十四站在祭坛中央,对面是身著银灰色礼裙的玛丽·曼奇尼。

这不是宫廷安排的政治联姻。这是私人的,几乎可以说是禁忌的。

站在两侧的,是四位唯一的见证人。

查理二世一一刚刚在加泰隆尼亚加冕的新王;陈安与安妮並肩而立,他们是这段情感的秘密信使;还有玛丽的姐姐,奥兰普。

他们的誓言,由刚刚受封的加泰隆尼亚主教下弥格亲自主持。这位出身东欧的天子使节、信仰与学识兼具的神职者,將传统誓词改写,以儘量规避触怒神学的边界。

他语调缓慢而沉静,有些瀆神的话语在他口中也变得神圣:“奉圣父、圣子及圣灵之名。我们齐聚於此,是为了在上主面前,使这两位基督的信徒在此中结合为一体。”

“路易,你是否愿意接受在此的玛丽为你合法的王妃,爱她、尊重她,直到死亡將你们分开?”

在短暂的誓词之后,路易將戒指戴在玛丽手上,轻声说道:“现在,你是我的王妃目前虽仅有数人承认,但有神与我共知。

“主啊,请祝福这些戒指,愿佩戴它们之人彼此忠贞,永不分离。”

“上主所结合的,人不可分离。愿全能的天主一一圣父、圣子与圣灵的祝福,降临你们,並永远与你们同在,阿门。”

祭坛前,下弥格的声音在石壁之间迴荡,隨烛火一同安静地熄落。礼成。

眾人沉默片刻,像是在为这个隱秘王婚留下神圣余音。

就在这一刻,安妮轻轻拽了拽陈安的袖口。他低下头,她凑近耳语:“安,你看出来了吗?”

“看出来什么了?”

“奥兰普和路易。”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眼神不对。”

陈安望向那两人站立的位置。

玛丽微笑著倚在路易的肩头,而奥兰普,正站在稍远处,神情平静,视线却悄然定格在男人的背影上。不是对王者的敬仰,也不是对妹夫的恭谨,而是一种无法言说的、过於熟悉的亲密和嫉妒。

陈安微微一笑,低声回道:“没看出来-但我知道。”

看过《路易十四和他的情妇们》这部电影的陈安当然知道,玛丽的这位二姐也会加入路易十四的情妇团。

如果这位也被路易十四纳入后宫的话,那欧根亲王一一那个未来將击败法兰西、扭转哈布斯堡命运的“神圣之矛”一一就將不会降生。

而这將会是欧洲格局里,一场真正的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