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钝矛与破盾(2/2)
有一罐火油没拋稳,砸在垛墙上,当场炸开。
那名火油手根本没来得及闪躲,整个人被烧得四处打滚,滚到他脚边时已经面目全非,只有嘶哑的惨叫声在城墙上盘旋。
那名火油手最后被拖走了,没人知道他还活著没。
托马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庆幸没被调去负责拋火油罐。
直到中午,他的位置临时被换了。
因为东南角第三段城墙的伤亡太多了。
有几个伤员是刚刚从那边拖下来的,腿骨外露、肋骨塌陷、血从嘴里冒出来,还有一个已经死了,脸朝天睁著眼,没人有空给他合上。
他被一名军官吼著顶上去了,拿著一面破旧的木盾,和一根已经矛头都没磨尖的钝矛“盯著那些梯子,一靠上来就推下去!”
一片混乱之战,有人大声吼道。
托马斯爬进垛口时,差点滑下去。
他的位置下方正有一架梯子被架上来,一名兽人已经开始往上爬。
他甚至都看清楚了那张脸一一青绿色的皮肤、疗牙外露、面目狞,那根本就不是他这辈子见过的任何野兽,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可怖怪物。
托马斯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来得及想,抄起身旁一块砖头就往下砸,砸偏了,
砸在兽人的肩膀上,那怪物丝毫没有动摇,只是怒吼了一声,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红得像是能喷出火来。
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却强忍著没退,接著又搬来一块滚石砸下去。
这一次,梯子晃了一下。
有人从旁边过来用力一推,梯子翻了,那兽人也跟著跌进了下面的户堆。
托马斯喘著气,忽然觉得胃里翻滚,一股酸水直衝上来。
他低头呕了一口,是空的,只吐出了苦水和胆汁。
“快看前面!”有人惊叫。
他抬头,看见两名兽人几乎同时爬上另一段垛口,和一名弩手纠缠在一起。
那弩手被斧柄击中头盔,整个人摔倒在地,没了动静。
那不是他们的所守这段城墙,但一旦那里守不住,那些衝上来的兽人很快就会衝到他们眼前。
“石头!”他喊著,却发现垛口旁的砖瓦堆早已见底。
“去搬!”身后有人吼。
他翻过垛口退了出去,跑到一堆滚石旁,刚抱起一块滚石,就听见一声爆响一一是火油。
又一罐火油被引爆,炸出的浓烟直卷过来,呛得他眼泪直流。
他抱著滚石又快步跑回了垛口,一边丟下去,一边剧烈咳嗽。
下方又是一批兽人靠近。
他们身上穿著原始粗獷的兽皮甲,扛著战斧和战锤,顶著箭矢、滚石和火油继续往前。
他看见其中一个身上还带著溅到身上的火油在燃烧,但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真他娘的是怪物。”托马斯的喉头滚动,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他身边的另一名民兵刚刚砸下最后一块石头,转身就瘫倒在了地上,嘴里喘著粗气,
连话都说不出。
他回头看了一眼垛口边的另一名土兵,那人额头被兽人投石器投来的碎石刮破,正用手指蘸著血涂在盾牌边角。
他没问为什么,只知道对方可能也撑不了多久了。
一具尸体横在他们之间,是在兽人上一波进攻时倒下的,那人胸口被劈开了一条大口子,鲜血涸涸流进砖缝,如今已经凝固。
没有人有力气再去搬走户体,
他们都在等兽人的下一波进攻。
托马斯手指酸得发麻,矛已经握不住。
他坐在城墙上,肩膀靠著垛口,眼前晃得厉害。
小时候,因为父亲是一名老兵,受到他讲的那些故事影响,托马斯曾无数次梦见过自已在战场上叱吒风云的模样。
但他知道,这不是梦。
这是真正的战爭。
兽人的號角再次吹响,托马斯靠著垛口勉强站起身,感觉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四肢已经像不是自己的,胳膊酸到举不起盾。
他抬头望了一眼前方。
眼前的这一幕,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不远处的城墙垛口上,一名兽人正翻上来,那怪物肩宽如门板,背著一把战锤,咆哮著把一名土兵从城头撞了下去。
没听见那名士兵的参加,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只在一瞬间挣扎了一下,便从托马斯眼前消失了。
下一刻,另一名兽人紧隨而上,握著斧头从侧翼衝来,劈翻了一个试图阻挡的民兵,
血在空中甩出一条长痕,洒在石砖上,溅到托马斯的脸上。
他愣了半息,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怒喊,一名身穿皮甲的士兵举著盾衝上来,撞在那兽人肩膀上,把他逼退几步,但紧接著便被另一柄巨斧横扫过腰一一整个人被砸翻在地,皮申连看內衬撕裂开,鲜血染满了半边墙砖。
“那些怪物上墙了!”有人在叫,声音嘶哑。
“撤!撤到塔楼!”另一边有士兵高喊。
可不是每个人都能退下去。
托马斯想动,脚却动不了。
他看见那名还在地上挣扎的士兵正试图爬起来,可那名兽人已经举起战锤,狠狠砸了下去。
一声脆响,骨头断裂的声音与鲜血四溅混作一团。
托马斯终於退了一步,却踩到城墙上破碎的石砖,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拼命撑起身子,回头看见有几名民兵已经扔掉了手里的矛和盾,惊恐地向城墙甬道的方向逃去。
“別跑!回来!”他听见有人在喊,但声音太远、太乱,已经没人听得清了。
他费力地站起,扶住旁边的垛口,抬起那根钝矛,看见又有一名兽人正从另外一截梯子的顶端探出头。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搬来石头砸下去了。
他只能猛地往下戳。
钝矛的矛尖刺在那傢伙肩膀上,没能深入地刺进去,只是蹭出一道血口。
那兽人咆哮一声,抬手抓住矛杆,猛力一扯,托马斯整个人被拽得往前一栽,手臂狠狠撞在垛墙边缘,鲜血从伤口上溢了出来。
他痛得牙咧嘴,却死死咬牙不放。
就在这时,一块砖石从他身后飞来,砸到了那名兽人的脸上。
那傢伙怪物鬆手,跌落下去,托马斯才得以喘出一口气。
他回头看了一眼一一是另一名青年民兵扔出的砖。
他认不出那人,只看到对方的眼晴也满是惊惶。
那不是勇气,那是恐惧。
整个东南角第三段城墙防线正在崩溃。
有兽人已经衝进他们背后的塔楼走道,有人试图组织防线,也有人在胡乱高喊,不停地挥舞手中的破矛一一有用吗?没有人知道。
托马斯回头,看见垛口边一个掉落下来的头颅被一只兽人踢翻,滚落在他们身边,眼晴睁大,死不目。
他心里一阵恶寒,手指却在那一刻又紧了一分。
他没跑。
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块顽石一样,提著钝矛、举著破盾,眼前是浓烟和鲜血,身边是死去的同伴,是从梯子上不断爬上来的野兽。
他一动不动,直到城墙后方响起另一声號角,一队压阵的重甲骑士从后方赶来,嘶吼著衝上来,將已经突破垛口的兽人重新赶了下去。
东南角的第三段城墙防区最终还是没有被攻陷。
但城墙上的血,已经流满了不止一层。
托马斯靠著垛口瘫坐下去,喉咙里只剩下喘息声。
这场战斗还没结束。
他们还要继续守。
他抬头望向远处那块烧黑的天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活下来,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