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移形换影,去讲道理(2/2)
儒士崔觉有些无奈,他多多少少是知道自家这个学生脾气还算好,但此刻这齣口就怨气深重的一席话,也能看得出来他对某个古怪人物的印象確实不太好,不然也不会有当初在北海渡船上事后的那句,试图扣下“偽十境”的言辞。
崔觉见楚元宵说完了他的答案,沉默了一瞬之后才终於笑了笑,轻声道:“先生今日之所以一见面就要先问你三个问题,其实只是想提醒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你要记住你刚才说得这些答案。”
“咱们儒门確实讲礼制规矩,但祖师爷从未说过儒门子弟必须要不讲变通,必须要固执地生搬硬套这些东西!另外你也要知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这话可不是祖师爷说的,我们这些后辈读书人,与人见面讲理时要不要记著这句?当然是要记住的,但是不是面对所有人都要遵循这一句…”
儒士说这话,突然微微眯起眼来,这一刻的读书人不再如先前一样温润如玉,反而是带了些似有若无的冷厉,“道理能讲通的时候要讲,但有些人既然不適合讲道理,那么有必要的时候你就得学会另外八个字,『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楚元宵看著此刻与印象中的那个“崔先生”大相逕庭的先生,微微愣了愣,最后点了点头,恭恭敬敬朝先生行了个礼,认真道:“学生记住了。”
崔觉点了点头,这才恢復先前的温润,笑道:“关於那位道门三掌教,先生倒是要替他说句公道话,有些事不能提前告诉你,是因为某些算计不宜宣之於口,佛门讲口业,放在这里意思未必对,但有些道理是一样的,今日因明日果,他提前告诉你和不告诉你,终归会有些区別在其中。”
楚元宵闻言微微眯了眯眼,但最后还是看在先生的面子上没有多说什么,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
崔觉见学生心里还是不太舒服,也没再强求,所谓先生教学生,不是要扒开学生的脑壳,把自己的脑子装进去,同一个道理对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意思,祖师爷用“闻斯行诸”的道理引出来“因材施教”四个字,道理有道理,后辈读书人就得听。
说罢前言,崔觉这才笑了笑,开始说起正题,也是已经换到那个韩老头肉身中的少年人下一步真正要做的事。
……
那位听了麾下爱將钟离的稟报,准备出楚王府去会一会某位兵家大圣人的楚霸王,此刻已然带著人离开了澎城,浩浩荡荡往西北而去。
这位楚河之主倒也没有大张旗鼓直接领兵离营,只是带了几个在营中暂无军务的武將,一行不过五人,一同去找那个踏上石磯洲的韩老头。
这群境界最低都是十境武圣的武夫,早就超过了可以御风飞行的七境御风境,自石磯洲中部离开澎城军营,风驰电掣飞往西北方向的那座枣林。
数千年间很少出门的楚王,今日好像是有些高兴,从出门的那一刻就一直是面带微笑的表情,却在半道上突然抬手停下了御风的脚步,有一瞬间的意外挑眉,笑道:“看起来,这位儒门四生之一的崔先生倒是个实在人,不太像某些只会耍嘴皮子的读书人。”
麾下诸將闻言都有些意外,自家大王歷来都不喜欢读书人是世所皆知的,此刻对一个读书人有这种评价,难免会让人有些意外。
那位站在云头的楚王微微停顿片刻,突然会心一笑,“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先去南岸那边看个热闹再说。”
说罢,他也不与麾下诸將解释,直接转道开始南下,目標应该正是那燕云帝国临安城。
……
燕云帝京,临安城。
皇帝陛下赵端晏近几日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西北礼官洲那座承云帝国来了几位使臣,更高兴的事,则是这几位使臣不是受命於那位承云皇帝李开元,而是来自於那座柱国宗祠。
今日,皇帝安排了鸿臚寺迎接远来使臣,下榻於班荆馆,赐御筵。
今夜,忙碌了一天不得停歇的鸿臚寺卿刚回到家中,还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被匆匆上门来的顶头上司礼部尚书给叫了去,二人又一同进了宫,去见皇帝陛下。
二位大人进了皇宫之后,依旧是在御书房见到的皇帝陛下,进门去时,陛下正手捧著一本《繁露集》读的认真。
朝堂为官,读书得多,两位大人官品不低,读书自然也不会少,陛下手中那本精装典籍的出处自然也心知肚明,正是出自中土文庙之中某位文脉大圣人之手,阴阳五行,天人合一,最为各国歷代皇帝所崇尚。
天下君臣相宜,才把那位写书的读书人捧进了文庙那座大成殿,也算是互相成就了。
皇帝对手中书卷爱不释手,对於此刻还跪在桌前的两位朝臣,好像是没注意到他们已到眼前,所以也没有要叫他们平身的意思。
礼部尚书钟文,带著麾下鸿臚寺卿童紫卿,一位从二品,一位从四品,二位大人都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官清贵,平日里很少有这种长跪不起的机会,所以此刻久久听不见皇帝陛下说话,两位跪得膝盖酸疼的大人便有些苦不堪言,额头间都已开始微微见汗了。
但是即便如此,两位大人也不敢抬起头来看陛下一眼,更不敢出声打扰陛下读书,毕竟跪一跪只是膝盖疼,可要是敢冒犯皇帝,那恐怕就该是脖子疼了。
皇帝赵端晏细细翻阅书籍,读到会心处,就会拿起御案上的硃笔,认认真真在书页空白处做些笔札,一手端雅方正的精致小楷,可见这位皇帝陛下的练字功夫纯熟。
皇帝写完了一处笔札,抬头间恍然看到案前跪著的两位爱卿,不由微微一愣,这才笑道:“倒是朕的过失,读书太入迷,忘了召见二位爱卿的事。”
跪在下面的两位大人此刻如出一辙如释重负,礼部尚书钟文赶忙惶恐叩首,恭敬道:“陛下言重,臣等惶恐。”
说著,两位大人再次朝著皇帝叩首。
皇帝赵端晏笑了笑,合上手中书页放下书籍,这才抬手笑道:“二位爱卿平身。”
如蒙大赦的两位朝臣这才费劲巴拉从冷硬的地上起身,忍著膝盖酸痛站直,开始正规的君前奏对。
皇帝此刻大概是心情还不错,於是便笑看著那鸿臚寺卿童紫卿,笑道:“童爱卿已见过那承云来人了吧?一切妥当?”
童紫卿闻言微微躬身,拱手回稟道:“回陛下,来使已下榻班荆馆,赐宴已毕,一切妥当。”
皇帝笑著点了点头,將御案上的那本书籍提起来放到一旁,自有一旁的大太监为其收拾起来放到该放处。
皇帝这才笑道:“在两位爱卿看来,那边此来的目的是为何?”
听见皇帝问话,那鸿臚寺卿抬起头来看了眼身旁的礼部尚书,这位从二品的礼部天官自然不需要手下人提醒,施礼之后缓缓道:“陛下,据臣猜测,那承云柱国宗祠去岁间,曾被那永安洲李白衣两剑威逼,大概是有些不太顺心的,此来的意图应该是想寻几个盟友。”
皇帝赵端晏闻言点了点头,身形微微往后靠了靠,笑道:“既然对方找上门来要与我们结盟,那以爱卿之见,我们又该给个什么回復?”
礼部尚书闻言微微一默,又道:“恕臣愚见,结盟之事宜早不宜迟,宜缓不宜急。”
皇帝闻言一笑,挑眉道:“哦?此言何解?”
钟文坦言道:“陛下,如今南面金釵洲形势已定,我燕云直面异族兵锋,自然要儘早拉拢盟友以图存,但此事不可太过急躁,以免被对方抓住痛脚,狮子大开口。”
这位成竹在胸的礼部天官,此时表情颇有些老谋深算的味道,“既然对方先一步上门,自然说明他们要比我们急,不管急的是什么,这都是我们的机会,人前露怯便不是上策。”
皇帝笑著点了点头,大概是满意於对方的建言,所以还好心情夸了一句,“爱卿所言极是,卿之思虑周全,实为我朝堂栋樑。”
钟文再次躬身下拜,“全赖陛下圣德,臣不敢居功。”
皇帝对於这种臣下的奉承话听的太多,不甚在意,笑著摆了摆手,又开始提起了当初与马鞍渡口之间的那桩买卖。
燕云帝国本身是有一座仙家渡口在手中的,但却將如此之大的一桩挣钱买卖交给了隔著一整座石磯洲,在另一侧的马鞍渡口,其中的利弊分析是一年前就做过了的。
有所失才会有所得,有些图谋值这个价。
……
临安城南侧聚仁坊,此处是燕云帝国三省六部的衙司所在地。
距离礼部衙门不远处的一座路边茶摊处,有个风尘僕僕而来的酒糟鼻老人,正坐在茶摊上的某张茶桌边,跟那茶摊掌柜要了碗高末茶,一边缓慢喝茶,一边打量著那座礼部衙门口。
朝堂六部各司其职,掌管五礼仪制及朝堂科举的礼部,在注重儒教学问的燕云帝国来说,是实打实的六部之手,位置极高,所以能在这座顶天衙门前当班值守的军士,必然都不会是隨隨便便就来到这里的。
反过来说,既然能在这座衙门口当班,这些负责衙门口进出的守卫军士也就必然不会是隨隨便便的阿猫阿狗,背后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撑腰的靠山在,所以面对有事求见到门口的那些外来人,没有几两孝敬,你怕是连拜帖都递不进去。
坐在茶摊边的酒糟鼻老人,喝完了碗中茶,也看了一会儿那衙门前的形势,这才缓缓从桌边起身,给掌柜的放下五文茶钱,这才缓缓朝著那衙门走去。
酒糟鼻老人一步步走上台阶,顺手摘下腰间酒葫芦喝了一口烧酒,还打了个酒嗝,然后就摇摇晃晃准备进门。
门口两侧持枪按刀而立的壮硕卫士,看著这么个形容邋遢的糟老头要强闯,不由都有些意外,但更多的则是不屑与恼怒,两桿横槊直接横在老人身前,挡住去路,其中一人趾高气扬一声暴喝:“大胆!”
那老人被拦了去路,不免脚步一顿,斜瞥了眼那左右两班充当门神的军中卫士,倒也不生气,笑眯眯回了一句:“你大胆!”
拦路的几个卫士闻言各自都是一愣,又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准这个看起来好像没有丝毫心虚的糟老头,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不长眼撞上了什么碰不得的大人物。
两班卫士中人,有眼力的到了这时就小心放缓了语气,又问了一句,“来者何人?”
那酒糟鼻老人笑了笑,再次提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笑眯眯说了一句足以让一眾卫士直接拔刀的话,只有三个字,“你大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