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紫霞(2/2)

若若:“不要啊,慕容姑娘要是你走了我就马上死给你看!”

慕容七:“……”

若若陪著慕容七把紫霞镇上所有好吃的好玩的地方都逛了一遍,可是这一天,她依旧没有见到她想见的人。

当夕阳又一次沉入远山的时候,慕容七从客栈掌柜那里收到了一封信。

信是凤渊写的,邀她明日掌灯时分前往镇外一处名叫落日坡的地方见面。

当晚她问起若若落日坡的方位,若若立刻露出贼兮兮的笑容:“慕容姑娘怎么想到要去落日坡?”

“有人留信邀我明天晚上在那里见面。”慕容七扬了扬手里的信纸。

若若眼尖,一眼看到落款的名字:“是凤渊公子?”

“嗯。”

若若满脸瞭然之色,嘿嘿一笑:“明天是我们这里的燃灯节,虽说这是白朔那边的节日,可也挺有意思的,慕容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这姑娘还知道卖关子,慕容七瞥了她一眼,心道不管什么日子,总之明天见了面就可以辞行了,这么一想,心里莫名地一阵轻鬆,连带这一晚睡得也格外香甜。

燃灯节在白朔是非常重要的节日,但是经由商人流传到了关內之后,仪式就简单了很多,久而久之,更是变成了百姓的集体欢庆,那一天,牛羊油脂点起的灯火整夜不灭,空地上燃起篝火,年轻人围圈而舞,彻夜狂欢。

“多数的年轻男女选在这一日定情,因为不久之后便是白月节,也就是白朔的新年,正好可以下聘行文定之礼,新的一年有新的开始嘛!”

慕容七坐在落日坡的草甸上,托腮望著远山之间逐渐下沉的夕阳,耳边又响起临走之前特意找掌柜问到的关於燃灯节的典故。

重入辽阳京的时节尚是桃花初绽的春日,而今到这雄关矗立的北漠已经是秋叶零落时分,北风颯颯,吹在脸上有细微的疼痛。原来和那个不要脸的傢伙已经认识那么长时间了,他算计过她,却也捨命救过她,一路北上逃避各路追杀,真要深究居然也算得上生死与共……可不是吗,两个宗谱上都已经是死人的名字,在遥远的辽阳京中,连衣冠空塚都是分不开的。

明明那样远,偏又是这样的近。

今日的相约,这样的日子,他会说什么,他想做什么,简直昭然若揭。

这让她觉得无比烦恼,更让她烦恼的是她居然会为了这件事烦恼——大约这才是让她纠结的真正原因。

但其实细想一下没什么好纠结的,他这种类型从来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內,更別说那么危险的身份根本是哪一天死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现如今能做到相安无事已经不错了。道不同不相为谋,连做朋友都要掂量掂量,更別说嫁给他……不对,她已经嫁给他了,所以说这才是烦恼的根源吧……

她伸出双手捂了捂被冷风吹得冰凉的两颊,眼前的远山如同被烈火燃烧过,红霞满布天边,极其壮观,如此美景当前,再为这些无聊的心事费神可不值得,总之……见机行事好了……

她伸开双臂朝后躺下,坡上的草大都枯黄了,厚厚的如同一层绒毯,她抬头望向天空,深深吸了口气,刚想闭眼小憩片刻,头顶的视野突然被一道黑影遮住了。

她一下子跳了起来,却又被来人按了回去,借著落日的余暉,她看进了一双映著赤霞之色的碧眸,忍不住惊道:“怎么是你?”

就在慕容七独自在落日坡上想心事的时候,坡下不远处的紫霞镇上,凤渊正准备出门。

这几天,他很忙,是真的很忙。復国一事,隨著时间流逝,希望也在一分分渺茫,但这是雍和军存在的意义,也是风家几代人用性命守护的信念。事到如今,虽只剩下风间花一名女子,却也从未懈怠过。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凤渊,便是那阵足以凝聚起各方力量的风。

他有太多事要接手,太多局要布,太多人要见,多到几乎夜夜无眠。復国是他从小到大坚信不疑並为之努力的目標,如今这般,理所当然,只是每次深夜归来或是清晨离去,他总会忍不住看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门,她昨天去了哪里,见了谁,玩了什么,吃了什么……越是见不到就越想见,哪怕只是看她皱眉说一句“无耻”,也是好的。

这不是一件好事,他心里清楚——为君之道,母亲从小教导,一句一条,倒背如流。

明知如此,却还是停不下来——一边抗拒一边沉溺,无可救药。

若若每天都会向他报告慕容七的行踪,他了解她,知道她没有太多耐心等待,如果不做些什么,她隨时都会不告而別。

他要她心甘情愿地留下,作为他的妻子。

今日之约,势在必行。

推开门,他一眼看到门外站著一个人,正是风间花。

他皱了皱眉,语气却很平静:“风楼主,若我没有记错,今晚的一应事务,我早已交代完了。”

“我知道。”风间花笑了笑,伸手將一封信笺递了过去,“我不是来打扰公子的,只是帮人跑腿儿送个信罢了。”

“送信?”凤渊愣了愣,接过信笺,抽出信纸,隨口问道,“谁的信?”

风间花的目光从那张洒金描花笺上小巧秀丽的字跡慢慢转到凤渊的脸上,笑意中带著审度,默默地看著他,一言不发。

凤渊的神色慢慢沉凝,看完后將信纸一合,断然道:“风楼主,烦请替我转告,今日有事,改日再约。”

风间花不紧不慢地问道:“公子要我同哪一位说?”

“自然是……”他的话说了半句,正对上风间花一双似笑非笑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睛,心中一动,后半句话便没有继续,沉吟片刻道,“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半个时辰之前。”风间花道,“我並未逼著公子做出选择,凡事虽有先来后到,却也有轻重缓急,公子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凤渊握著信纸的手倏然收紧,杏眸中神色几番变幻,最终垂下眼睫,道:“劳烦风楼主替我跑一趟落日坡了。”说罢,自袖中取出一只锦盒递了过去,“將此物交给嫣然,明日晚些时候我再去找她,让她一定要等我。”

风间花接过,正欲转身,想了想,又道:“公子,命里有时终须有,不需太过介怀。”

凤渊却只是轻轻笑了笑,收起信笺,率先下了楼。

风间花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她本不是多嘴的人,一切取捨,都以雍和军为先。只是看著凤渊犹豫的那一瞬间,她忍不住想到多年前的自己,那种心情,她明白。

捨得,有得必须有舍,贪心是妄念,他以后必会懂得。

风间花拿著锦盒,一路穿过灯火通明的热闹街巷,眼看著出镇的道路近在眼前,人群中却突然闪出一个人来,严严实实地挡在她身前。这人从头到脚罩在一件黑色的斗篷里,只露出一双泛著琉璃异彩的眼睛,身材高大,只一近身,便能感觉到迫人的气息。

她立刻防备地后退一步,双手探向袖中剑囊。

来人却在此时开口:“姑娘可是雍和军的风统领?”

慕容七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落日坡率先遇见的人,竟然会是卫棘。

最初的惊讶过后,她顿时有些慍怒:“你跟踪我?”

卫棘並不回答她,只问道:“昨日为何没有来?”

“昨日?”慕容七这才想到前天卫棘临走前说的话,只是她当时根本没想过要去赴约,自然回头就把这茬给忘了。

“我从未答应过你。”她瞥了他一眼,“我很忙的。”

卫棘满脸“你居然敢无视我”的神情,秀气的眉高高挑起,眼看要动怒,但到底忍住了,冷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等人。”

“你从出镇到此已有一个时辰,什么人值得等那么久?”

慕容七看了看天边,夕阳已半沉入山峦之间,万丈霞光收敛了大半,脚下不远处的紫霞镇显得有些昏暗,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亮起,仔细听来,风中还夹杂著嬉笑的声音。

原来已经这个时辰了,凤渊却还没来。

一转头,卫棘不知何时已在她身边悄无声息地坐下,目光所及,也不知道是远山之间还是脚下红尘,暮光照进眸子,碧色也显得幽暗起来。

这般默默地坐了片刻,慕容七的防备之心不由得给磨去大半,忍不住道:“你这人好奇怪,我跟你素不相识,为何总是跟著我,既然跟来了,又不说话,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里又不是你家,你可以来,我也可以。”

明明是强词夺理的话,他说来却是面无表情,理所当然,慕容七无奈,说了声“隨你”,便继续躺下来发呆。

卫棘也不再说话,只是嫌弃地看了一眼身后枯黄的草坡。慕容七侧目望去,十五六岁的少年,身量並未长足,轮廓也没有成年男子那般硬朗,整个人却像是一只浑身暗蕴著力量的幼狼,仿佛隨时都可能跃起伤人。她將目光移开,却鬼使神差地,並没有开口赶人。

深秋之季,天黑得很快,没过多久,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暉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幽蓝天幕,无数星辰点缀其上,与之呼应的,是紫霞镇上的灯火,密密麻麻地匯成一条条火龙,人间天上,真假难分。

慕容七隱隱听到有许多声音正自坡底慢慢靠近,想必是结伴前来欣赏灯市如昼的镇民。坡顶的寂静,反倒衬得那一阵阵热闹的嬉笑声有些刺耳。

卫棘还是不动如山,若不是轻微的呼吸声尚在,简直如不存在一般。慕容七深深吸了口气,驀地跳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泥灰,淡淡道:“肚子好饿,走了。”

说罢,她也不管卫棘如何,逕自朝山下走去。

身后传来轻捷的脚步声,不远不近,直到快要入镇,耳边才传来卫棘的声音:“跟我来,请你吃麵。”

手指触到双剑的剑柄,风间花心下略定,这才开口道:“你是谁?”

“你不用管我是谁。”黑衣男子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你只需回答我是不是风统领,以及认不认识迴风渡一个叫商飞蓬的男人。”

听到那个名字,风间花的脸色一变,低声道:“商飞蓬如今怎样?”

“死了。”

来人的回答简单明了,风间花闻言顿时愣住了,良久,双手才缓缓离开剑柄,抱拳道:“阁下请移步说话。”

刚在附近的小茶店里落座,风间花便道:“我就是你要找的人,阁下是哪位?来紫霞关找我所为何事?”

茶店內燃著火炉,有些闷热,男子拉下兜帽,露出一张略显冷峻的脸,鬢边的黑髮有些凌乱,耳上一对猫眼石耳扣在火光下闪著妖异的光芒。

他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放在桌上,隨后五指按住,慢慢地推过来。他的手指上戴著两枚形状奇特的黑银镶宝戒指,指节修长,是一双习武之人的手。

而他指下所按之物——是一枚刻著“风”字的墨玉兵符。

雍和军兵符!

风间花吸了口气,急忙伸手去拿,男子却並未鬆手,她又暗中加了几分力道,可对方仍然无知无觉一般,只是按著不动。

她的声音冷了下来:“阁下这是何意?”

男子也不废话,直接道:“若姑娘真是风统领,就请告知慕容七的下落。”

风间花没料到他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愣了愣,问道:“阁下与慕容姑娘是?”

“朋友。”男子道,“確切来说,我是为了找她才会去迴风渡,在迴风渡遇到商飞蓬濒死,我敬重他是个汉子,便答应替他捎带此物。至於慕容七的下落,你不说,费些时日我也能查到,但是以风统领如今的处境,想必不想欠我这个人情。”

短短几句话,他已將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自己的立场交代清楚,风间花沉吟片刻,道:“慕容姑娘的下落我一定会告知阁下,但在此之前,还请阁下將商將军遇难的情形详细告知,这个仇,我们雍和军必须要报。”

紫霞镇著名的羊肉盖面果然名不虚传,虽然只是一个不起眼的铺子,却料足味鲜,慕容七把最后一口汤喝完,满足地添了舔唇,眉开眼笑地拍了拍身边少年的肩膀,道:“此面甚好,卫小弟,我决定交你这个朋友了!”

卫棘却什么都没有吃,只捧了杯水一口口地喝,此时瞥了一眼她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淡淡道:“不生气了?”

慕容七一愣:“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

“方才,你等的人失约的时候。”

“胡说,他爱来不来,我犯不著为这些小事生气。”慕容七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朝外走去,“天色不早,我要回去了。”

卫棘跟在她身后,静静地走了几步,突然道:“你要在紫霞关待多久,可会去白朔?”

慕容七停下脚步,转头道:“怎么?”

此时,百姓们捧著牛羊油脂製成的灯烛,纷纷赶往镇外山顶等待吉时狂欢庆贺。人群中,只有他们是在往镇里走。她转过头的时候,摇曳的灯火照在她的脸上,凤眸微挑,眼瞳却是清亮明澈,耳边长发被晚风吹起,儘管布衣素容,却有別样的明艷之色。卫棘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几番变幻,竟然忘记了接话。

“喂!”慕容七见他发呆,走回来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怎么了?”

“没事。”卫棘垂下眼道,“我明日就要回白朔王都赤月城,若是你来白朔,可到王都定王府后的巷子里,找一个名叫卫乾的老伯,他是我的家人,会带你来见我。”

“哦?你在住在赤月城?是何身份?”

“一介平民。”

“你和你娘一起住?”她记得他说过自己母亲是大酉人。

“不。”他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娘已经死了。”

“……对不起。”

“无妨。”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著话,结伴穿过热闹的街道,眼看客栈就在不远处,慕容七才停下脚步道:“就此別过,后会有期吧。”

卫棘点了点头,欲言又止,却终究没有再做挽留。

回到客栈,若若不在,慕容七回房以后也不就寢,迅速收拾了行李,简单易了容,给若若留了一封书信,便翻窗而出,消失在灯火璀璨的人流中。

她和卫棘说,自己並没有因为要等的人爽约而生气。

其实她在说谎。

只是隨著约定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的心境也从生气失望中慢慢凝定冷静下来,某一刻,冷风拂面,凉彻心扉,她突然决定,不能再等了。

他来迟了,而她想明白了,或许是天意如此。凤渊也好,风间花也好,不过是彼此欠一句后会有期而已,可谁又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呢?

她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就是这样。

“等”这个字,从来都不適合她。

至於接下来去哪里——她已经想好,趁夜前往镇外十里处的边城军营。大酉六皇子慕容野正带军坐镇紫霞关,她也很久没有见这位堂弟了,很想去敘敘旧,顺便通融通融要个通关文书,好光明正大地去白朔王都赤月城看汗王嫁公主这场热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