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紫霞(1/2)

第31章 紫霞

在慕容七看来,三天前那个带著决绝和哀慟离开迴风渡的巨泽皇子,大概也许……可能只是个梦境而已。

太阳完全升起来的时候,地狱一般的迴风渡已经被远远拋在身后,到了下一个城镇,换下染满灰尘血跡的衣裳,找一家客栈洗澡睡觉,等黎明重新到来,他又是那个她所熟识的,討人厌的凤渊。

依旧挑食,依旧装模作样,依旧笑得像只欠揍的狐狸……他没有再提起迴风渡的那个夜晚,没有提起那个曝尸荒野的儿时伙伴。只是有的时候,他会望著北方的群山陷入沉思,有的时候,他也会看著她露出淡淡的笑,那种笑並不刻意,反倒有种虚渺的沉重感,一点也不能凸显他的美貌,反倒让慕容七觉得,有那么一点心疼。

当然,只有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这一次两人轻装简行,除了吃饭睡觉,基本都在马上,因此不到一个月,便来到了大酉的北境雄关—紫霞关。

紫霞关歷来是中原地区和北方游牧部落之间的重要关隘,除了天际山口连绵的城墙和烽燧之外,关下的盆地里还有一座相当繁华的城镇,来自四面八方的商人和货物匯集於此,各种语言和文化也在此交匯糅杂。久而久之,各方势力暗中盘根错节,让这里成为某些人的避难所,也是另一些人的失魂地。

二十年前,紫霞关边矗立著江湖中四大势力之一持剑山庄,有著足以掣肘雄关內外的力量。只是骤逢变故,偌大山庄一夜之间被焚成白地,侥倖逃脱的家僕及其家人留了下来,久而久之,关下的小村庄便成为了如今的边陲第一镇。

二十年,有人一夕陨落无家可归,有人却因祸得福得享安乐。

慕容七勒住马韁,看了一眼身边的凤渊,他和这里的大多数镇民一样,將自己裹在一件灰扑扑的大斗篷里,一双明澈多情的杏眼微微垂著,看著尘土飞扬的黄沙地上的几枚铁钉——这些铁钉看似杂乱无序,仔细分辨,却巧妙地组成了一朵花的模样,正是风间花留下的暗號。

两人顺著暗號一路走进一家有胡姬献舞的酒馆,谁知刚进门,迎面便飞来一物,仔细分辨,竟是一只油腻腻的盘子。

两人不欲惹事,侧身闪开,可没走两步,又有几只碗筷从天而降,最后,楼上居然掉了一个人下来,恰好摔在他们脚边,不断呻吟。

楼上隨之传来一个虽故意压低却仍不掩娇俏的声音:“这样的货色也敢来挑衅本公子,大酉的男子都是如此脓包吗?”

慕容七不由得摇头,这……妹子以为別人都是聋子吗?身为女扮男装的资深人士,慕容七不禁有些恨铁不成钢,她朝凤渊使了个眼色,偷偷穿过四下逃散的客人,慢慢蹭到了楼上。

只见东首的雅间门口,一个身材娇小、面容白皙的少年公子正用右手扇子敲著左手手心,满脸不屑地看著面前一溜三四个锦衣男子,在她身侧,一左一右站著两个侍卫,均是北漠胡人打扮,身材高大,面目俊朗,手中的铁鞭上还沾著几缕血跡,看起来正是先前扔人下楼的罪魁祸首。

此刻,那几个锦衣男子的脸色发白,左顾右盼,显然打算伺机溜走。少年公子却伸出手中扇子一一点过,道:“你,还有你,有胆子说我白朔子民是未开化的野人,就没胆子上来和我这两个侍卫一较高下吗?自称打遍紫霞关无敌手,大酉的男子真是丟死人了!”

她的言语无礼,可是此地鱼龙混杂,守关的军营离得又远,闹事的不过是几个当地土豪之子,四周倒是看热闹的人多,劝架的人少。

慕容七也是来看热闹的,这女扮男装的少女衣衫华贵气质雍容,两个侍卫身手不凡,想必有些来头,以她眼下的处境,虽不宜管閒事,看看总还是可以的。

那少年公子见对方几人不接话,冷笑一声,隨即打了个手势,身边一个侍卫立即扬起铁鞭,朝离得最近的一人脸上抽去。

那人显然不是对手,狼狈躲闪了几下,眼看又要被一鞭抽下楼去,少年公子嘴角一弯,神情颇为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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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七手中捏了一枚铜板,正犹豫要不要趁机偷偷挫一挫这白朔少女的囂张气焰,身边却突然人影一闪,有人以极快的身法跃到执鞭少年的身前,將他意欲落下的手腕牢牢地擒住。

竟是凤渊!

慕容七怔了怔,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出手揽事……他疯了吗?

凤渊看似轻巧地一握,执鞭少年却不能动弹,一张脸因为用力而涨得通红,隨口骂了一句,慕容七没有听懂,料想是白朔方言。

可凤渊却像是听懂了,语气淡淡地回应道:“欺负不如你的人,也不算什么英雄。”

他的半张脸被汗巾挡住,只露出一双精致的杏眼,目光冷清,全没有平常同慕容七玩笑时的无赖样子。

见手下无法反抗,少年公子觉得顏面无光,咬牙咕噥一句,另一个侍卫也冲了上来,手中长鞭朝凤渊拦腰捲去。

凤渊头也没回,隨手一拉,原本被他制住的侍从竟身不由己地举起手中铁鞭架住了同伴,强大的內力激盪,两人的武器同时脱手飞出,双双跌坐在地上。

“你!”

少年公子气得双眼圆睁,手中摺扇一展,扇骨中顿时飞出三枚暗器,朝凤渊背后射去。

一直在冷眼旁观的慕容七撇了撇嘴,一把將凤渊推开,道:“打不过就偷袭,好不要脸。”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从少年公子身后的雅间窜出,伸手接住了三枚暗器,同时寒光闪动,直指凤渊胸口。

慕容七见状,顺手从身边少年公子手中一把夺过那柄铁骨摺扇迎了上去,兵刃相触的刺眼火花一闪即逝,眾人只见一支奇形兵刃生生停在凤渊喉头一寸之处,仔细看,竟然是一支密银色的鉤爪,五支尖刺闪著慑人光芒。

鉤爪的主人是一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男子,五官深邃,面无表情,一双眼睛是奇异的深碧色,如同凝著一潭寒冰。

扇子被夺走的少年公子顿时恼羞成怒,抬手便朝慕容七脸上打去,怒道:“大胆小贼,你可知道我是谁……“

话音未落,便被一个低沉清冷的声音喝止:“小梔住手!”

与此同时,一双修长的手穿过鉤爪和扇骨的缝隙,迅速而精准地握住了少年公子正落下的手腕。

那一声,是碧眼少年所发,可是握住少年公子手腕的,却是凤渊。

少年公子被人一招制住,抽又抽不动,甩又甩不开,脸色由青变黑,跺脚道:“有胆子就报上名来,本公……子定要你们——”

狠话还未撂下,却突然愣住了,慕容七顺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凤渊脸上的黑布汗巾不知何时被鉤爪的劲气撕成两半,一张脸在兜帽之下半隱半现,长睫微敛,薄唇紧抿,带著说不出的魔魅之色。

少年公子显然被他的容貌所惑,甚至忘了眨眼。

凝滯的气氛中,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公子,这边——”

隔壁雅间门扉半开,一双素手朝他们招了招,正是好些日子未见的风间花。

慕容七扔下扇子,扯著凤渊径直走进了风间花的屋中。关上门之前,她听到那个碧眸少年冷冰冰的声音:“小梔,不许胡闹,回去!”

原来那姑娘叫作小梔,名字倒是挺好听的,只是脾气有点坏。

风间花的屋子里除了她和梅长老之外,还有两个男子。

一个较为年长,身形瘦削神色严肃,鬢边额角有著长年风霜的痕跡,而另一个慕容七看著眼熟,正是许久未见的凤渊的贴身护卫临西。

等两人坐定,风间花便介绍道:“这位是严霖將军,这是凤公子和慕容姑娘。”

她並没有说出凤渊的身份,但自两人进门,严霖的目光便一直未曾从凤渊脸上移开,直到凤渊朝他行礼,才起身避开,沉声道:“不敢。”

可凤渊不知用了什么身法,脚下一错,又绕到他跟前,將那个礼行完,漫声道:“紫霞关雍和军有劳严將军看顾,將军多年辛劳,理当受我一拜。”

严霖见躲不过,也不再推辞,还了一礼,道:“公子客气。”

一旁的慕容七心情颇好,凤渊与风间花会合,答应商飞蓬的事情已经做到,这会儿她只想洗个热水澡,再好好睡一觉。

她扯下面巾,给自己倒了杯茶,顺便很和蔼地和临西拉家常。

原来那时在清涟镇,凤渊故意被松梅二人擒住后,临西一直暗中尾隨接应,只是到了洛涔,因为雍和军叛军的出现,与凤渊失去了联络。一路循跡追来,反倒是先遇到了风间花和梅望亭,这才隨著他们一起到了紫霞关。

对於慕容七护送凤渊一路北上,向来不善言辞的临西十分诚恳地表达了感激,风间花也道:“公子能平安至此,多亏了慕容姑娘。”

“两位不必客气,我也是受商统领所託,举手之劳举手之劳。”慕容七隨口谦虚了几句,一旁的严霖目光中不禁多了几分探究,问道:“不知姑娘何门何派,师从哪位高人?”

“小门小派,师父也是无名之辈,说出来恐怕各位也不知道。”慕容七打了个哈哈。但见严霖的脸色十分微妙,欲言又止,便知他们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谈,赶紧识相地站起身来道,“我有事出去转转,你们慢慢聊。”

刚一转身,手腕被凤渊抓住,他的声音不高,却很清晰:“嫣然,你留下。”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严霖已经沉声道:“机密之事,外人不便在场。”

这话说得颇不客气,凤渊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严將军说的是,只是她不是外人,而是內子。”

严霖顿时愣住了。

“你没睡醒吧,说什么胡话呢!”慕容七一把拍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凤渊下意识地站起身,就听风间花轻轻唤了一声:“公子三思!”

他脚下一顿,片刻之后慢慢转身坐回原处,笑意温雅,无懈可击:“是我糊涂了,让严將军久等。”

慕容七站在走廊上伸了一个懒腰,看了看天色,决定先去大街上转转。

屋子里那些人要聊的无非是些合纵连横之事,在他们眼里是了不得的机密,在她看来,却不如这里的漠北风情、市井百態来得有趣。

凤渊所图,她多少也能猜到。从雍和军的立场来说,报仇也好,復国也罢,都算得上是合情合理;而对永安帝来说,想要守住父辈留下的江山,就要有足够的实力面对各方的覬覦。这盘棋,自有高手角逐,她就不去掺和了。

好不容易来了紫霞关,自然是要吃好喝好玩好,还有一件要紧事,就是去访一访离此不远的持剑山庄旧址,持剑山庄最后一任庄主是娘亲的好友,她从小就对那个曾经闻名江湖的地方十分嚮往。

正想著,隔壁屋子里隱约传出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们何用?”正是方才那个女扮男装的白朔少女。

这些人还没有走吗?她心中一动,朝周围看了看,隨即闪身进了另一边的空屋。两间屋子以薄木板隔开,屋樑却是相通的。慕容七轻轻跃上屋樑,朝隔壁房间看去。

只见屋子里,那白朔少女正满脸怒意,指著一名鼻青脸肿的侍卫。

侍卫显然十分怕她,又不敢退后,偷偷地看了一眼另一边双手抱胸沉默不语的碧眸少年,低声道:“可是……可是十二公子说……不可以再惹事……”

“混帐,你是我的人,还是他的人?”不等他说完,少女已恼怒地打断,手中铁骨扇朝他劈头盖脸地打去。

碧眸少年见状,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托住了她的手腕,沉声道:“惹了事,以后別想出来了。”

他的话显然很有效,少女噘了噘嘴,却没有再挣扎,只是愤愤地瞪了他一眼,道:“你快放手啦,要是再欺负我,我回去告诉……”

话还没说完,少年突然將她的手甩开,一步跨上桌子,借力往房樑上窜去,低喝道:“谁在那儿?”

在他一脚蹬上桌子的时候,慕容七便已翻身而下,撞开窗户跃了出去。

她边跑路边暗自咒骂那只在房樑上乱窜的老鼠,顺便还不忘掸了掸身上的灰。

本以为应该很容易甩掉对方,可一回头,竟发现碧眸少年紧隨在她身后十步开外的地方,丝毫没有落后的跡象。她的速度反倒因此慢了半拍,被对方看准机会一个纵跃逼近,手中鉤爪直取她后背。

慕容七“嘖”了一声,闪身避过,隨即跃起,趁著第二招未至直衝到他身前,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追著不放?”

少年没料到她身法这样快,正要变招,却一眼看清慕容七的面容,碧眸中瞬间交替浮现出惊讶和疑惑,手中的鉤爪硬生生收住了攻势。

“不打了。”他牢牢盯著她,语气却十分生硬,“女人,你叫什么名字?”

慕容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的大酉官话说得倒是字正腔圆,只是用词有些不当,虽然她是女人没错,但是以这孩子的年纪,难道不应该尊称她一声“姐”吗?如此一副恶少嘴脸,果真是蛮夷之地欠教养。

“我的名字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叫卫棘。你的名字?”

他逼近一步,一副“我告诉你名字了你也要告诉我”的理所当然的表情。

慕容七迅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卫姓不属於任何一个白朔贵胄家族,应当是大酉姓氏。但眼瞳的顏色却骗不了人,此人是白朔人无疑,这个名字多半是假的。

“我叫嫣然。”假名她多得是,信手拈来。

“为何偷听?”

“谁叫你们冒犯了我家公子,我只是来监视一下你们还有什么阴谋诡计。”

说谎谁不会,真真假假,她也很擅长。

卫棘闻言,微微皱眉道:“小梔任性,並无恶意。”顿了顿又道,“你家公子武功很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也不错,他给你多少工钱?”

“啊?”慕容七一时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维方式。

“你家公子给你多少工钱?是否有卖身契?”卫棘有些不耐烦地解释道,“我出双倍,以后跟著我,定不会委屈了你。”

这……

慕容七自认也经歷过许多大风大浪,可听到这句话还是淡定不能——搞什么?他们俩素昧平生,片刻之前不还刀剑相向你死我活著吗?

定了定神,她回了一句:“不必了。”转身就走。

卫棘手中鉤爪一伸挡住了她的去路,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慕容七挠了挠头,勉强给了一个解释:“我家公子对我挺好的,我不想换主子……”

“我会对你更好。”

“我是大酉人……”

“我娘亦是大酉人氏,我听得懂你说话。”

“我不认识你!”

“如今已经认识了。”

他面无表情地將她的理由一一驳回,慕容七有些无力,既然无理可讲,她也懒得废话,手掌一横,道:“既然如此,那你先……”“打过我”三字还没有说出口,风中突然传来几声尖厉的哨声,卫棘目光一紧,匆匆说道:“明日午时,今日酒楼中,我等你来。”

说罢,人便一溜烟地走了,留下慕容七独自一人在屋顶吹著冷风。

哪里来的小混蛋啊!

卫棘说的话,慕容七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在紫霞镇上隨便转了一圈,估摸著那几位高层的秘密会议开得差不多了,便打算回去辞行。

谁知原来的地方早已经人去楼空,只有一个自称是严霖府上丫鬟的陌生姑娘在等她。这个名叫若若的姑娘一路陪著慕容七东逛西晃,最后还將她带到了客栈,態度极好,唯一的缺点就是一问三不知。慕容七本想让她转达辞行一事,她却立刻声泪俱下地哭诉若是慕容七走了自己也只好捲铺盖回家了,看得慕容七怜香惜玉之心大发,也就不好再为难於她。

那天直到她入睡,风间花和凤渊也没有出现,第二天一早,又被告知那两人天没亮就出门了。

慕容七:“若若,还是请你转告风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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