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询问(2/2)
“反应啥呀。”刘向阳避开光线,往灶膛里塞了根柴,“十年了,人都变了。他后来混得好,开小车住高楼,我在牢里啃窝头,早就不是一路人了。再说……”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我这身份,也不配替人家难过。”
小张在旁边飞快记录,笔尖在“態度谦卑”“对赵鹏死讯反应平淡”下面画了波浪线。李明盯著刘向阳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只有顺从和点卑微,没看出丝毫破绽,就像个彻底被生活磨平了稜角的老实人。
“我们得看看你院子。”李明站起身,手电筒往院门口晃了晃。
“看唄,隨便看。”刘向阳连忙跟上,掀开柴房的门帘,“就这点家当,柴房堆著柴火,那边是米缸,地里种著点白菜,不值钱。”
柴房里光线昏暗,堆著半人高的玉米秆,墙角码著两袋大米,袋子上印著“优质粳米”的字样,封口用麻绳扎得紧紧的。小张捏了捏袋子,硬邦邦的,没发现异常。
院子东侧的菜地收拾得很整齐,白菜绿油油的,萝卜缨子探出地面,埂上还种著几棵蒜苗,叶片上掛著晨露。李明走到菜地边,手电光扫过土壤,没发现新翻的痕跡,只有锄头划过的规整纹路,一看就是常打理的样子。
“你这白菜种得不错。”李明踢了踢脚下的土块,“能收多少?”
“也就几十斤,够自己吃,卖不了几个钱。”刘向阳搓著手笑,“去年雨水好,长得还行。”
小张突然指著墙角的水缸:“这里面装的啥?”
水缸半埋在土里,口上盖著块木板。刘向阳掀开木板,里面是清亮的井水,水面漂著片落叶:“存著浇地、做饭用的,自来水太贵,这井是老辈人挖的,水质好。”
李明示意小张检查,小张探头看了看,又用木棍搅了搅,井水清澈,没发现异常,只能闻到点泥土腥气。
两人在院子里转了两圈,从农具到菜地,从柴房到摩托车,连鸡窝都扒著看了看——里面蹲著两只老母鸡,正咯咯叫著啄米。所有东西都透著股穷酸和朴实,別说炸弹零件,连把像样的刀都没有,只有把锈跡斑斑的菜刀掛在灶房墙上。
“你这大半年,除了种地,还干啥了?”李明往回走,手电光扫过墙上的日历,上面用红笔圈著几个日子,像是赶集和播种的时间。
“去青山镇打过零工,搬瓷砖,一天一百五。”刘向阳掰著手指头数,“王建军能作证,还有老周的厨班,我也帮过忙,年前干到元宵,挣了千把块。”他从炕席下摸出个皱巴巴的本子,“记著呢,哪天乾的啥,挣了多少钱,都写著。”
小张接过本子翻了翻,字跡歪歪扭扭,但每天的记录很清楚,甚至连买了袋盐了两块五都记著。最近的记录停在三天前:“去镇上卖草药,换了三十块,买了斤蒜苗。”
“没啥事了。”李明合上笔记本,语气缓和了些,“就是例行询问,你別多想。”
“理解理解。”刘向阳笑得更谦卑了,“官爷办事仔细,应该的。我这身份,是该多问问。”
小张拿出询问记录表,放在灶台上的豁口碗里压著,笔尖划过纸页:“姓名刘向阳,性別男,30岁……”他把刚才的问答简略记上,最后推到刘向阳面前,“在这签个字。”
刘向阳拿起笔,手有点抖,在签名处歪歪扭扭写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破了纸页。“这样就行?”
“嗯。”小张收起记录表,跟李明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没异常”三个字。
“那我们走了。”李明往门口走,刚迈出两步又回头,“最近別乱跑,说不定还有事问你。”
“哎,好。”刘向阳连忙应著,送到院门口,看著两人骑上摩托车,引擎“突突”响著往村外开,直到车影消失在巷口,他脸上的笑才慢慢淡下去。
关上门,他靠在门板上,后背的汗把旧衬衫洇出深色的印子。刚才李明的手电光扫过菜地时,他心里稳得很——別说开山刀,这里连块带稜角的石头都没有,前几天清扫时特意检查过,就算警犬来闻,也只能嗅到泥土和白菜的味。
灶膛里的火快灭了,他添了把柴,火苗重新窜起来,映得墙上的影子摇摇晃晃。刘向阳蹲在灶前,看著跳动的火焰,突然抓起那碗没喝完的泡饭,大口往嘴里扒,米粒混著醃萝卜的咸香,吃得很香。
“还早著呢。”他对著空碗说,指尖在碗沿的豁口处蹭了蹭,那里还沾著点萝卜渣。
刘向阳站起身,走到院子里,拿起锄头往菜地走——得把埂再修修,看著更自然点。
阳光越过墙头,照在他佝僂的背影上,像幅褪色的画。远处的鸡叫声、狗吠声混在一起,衬得这个早晨格外平静,谁也看不出,这个看似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心里藏著怎样的黑暗和仇恨。
灶台上的豁口碗还放在原地,里面的泡饭结了层皮,在阳光下泛著淡淡的光,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那本签了名的询问记录表,已经被小张放进公文包,隨著摩托车的顛簸,往中江市督察局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