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戏台檐下的一周(2/2)
第一天傍晚收工时,二人顺路在出了园区的街巷口吃了碗小餛飩。旧木牌坊底下,“福林记”吊著两盏红灯笼,老板娘光著胳膊煮汤,边煮边喊:“香葱放不放?”
此外店里还卖老苏式大饼,一尺宽,芝麻落得很多。
他俩就买了一张,主要是王青云想吃,沈砚舟撕著边角尝尝味道。
第二天上午,正好雨天,戏台上滴水,木头一股发霉味。
阴天天色有些暗,沈砚舟去找工地上其他人要了个便携小灯,又从旁边搬了个旧木凳坐著调粉,用的是自己带来的氧化铁红与炭黑试粉,要补“鹤鹿同春”图案右上角那只断羽的仙鹤的腿。
他一边调料,王青云在一边自顾自做“场地防护”——他把家里用过的旧塑料雨披剪成条子,绑在两根毛竹竿上,用以遮挡边上落灰,还振振有词地说:
“这叫『非结构防护』,我昨天书上看的!”
第三天早上,王青云说工地盒饭吃腻了,居然自己带了饭菜。他盛了一碗老鸭汤、几块咸鸡腿肉,再从家里灶台舀了点卤瓜丁,封进饭盒。
中午施工点旁边盒饭没到,没饭吃,他一掀盖,鸭油香气在屋里炸开,连施工队都闻香探头。
“我也带了你一份,”他说著把小饭盒递给沈砚舟,“你不喜欢滷蛋,我特地拿你上回说的隔壁大妈的干豆腐。”
沈砚舟夹了口:“还挺像样。”
第四天总算是完成前置工作,开始补彩。
最麻烦的自然还是补色和还原图案。
那一抹朱红,是鹤背的飞羽尾端,顏色亮得近乎发橘——沈砚舟一眼便知,这不是朱膘,也不是铁红,而是清代晚期常用的一种天然辰砂混粉红矿所调。
这种色,在2002年已经买不到了。
他先用留存的矿粉试了两遍,色温偏冷、再调了一份熟胶混红土,但发灰、最后,他想到曾在旧料箱里翻出过一撮偏粉的丹砂粉末,听徐子昂说,是画庙壁时一位彩画师傅留下的。
他將那撮粉末慢慢研开,用熟胶滴入,磨成极细的稠浆,用毛笔在调色片上试色,再比对原色,在光下比了三次,才终於调出近似的饱和度。
那一笔落下的时候,他几乎屏住了呼吸。
描边不用描线炭笔,而是用断锋细毫,用侧锋带墨,顺著羽翼的残缘虚接一笔,再用干笔刷在边缘轻扫,让新色与旧彩之间不过渡、不突兀。
“做旧的感觉要压住新色,才不会浮。”
沈砚舟一边画,一边和旁边的王青云说著。
云纹部分用了石绿,但这块石绿底子偏青,他加入极少量矿蓝,再提亮。
鹿角的赭黄最难,他最后取的是赭石加土黄的调法,很可惜並未完全復原出光泽,只做到色相相近。
但纵使如此,也只有细看才看出区別。
整整一上午,沈砚舟补了鹤足、鹿角、云纹三处,临下脚手架前,他站在原地缓了一下,才慢慢把毛刷收起。
风吹过屋檐,老檐角的木瓦嘎吱作响,那只鹤仿佛正要展翅起舞,半边羽翼在新旧色交界处悄然铺开——不艷,不跳,不亮,却正好藏进了这座老戏台的岁月里。
那天傍晚收工后路上,两人顺道在一个加油站边的小馆子吃了红汤麵。老板是重庆人,辣椒煮得飞起,王青云辣得鼻涕眼泪一把抓。沈砚舟倒吃得平静,一边舀汤一边问他:“你上回说终於有人愿意找你修东西了,拿单子后来你接了没?”
“没有。”王青云擦眼泪,“那瓶子碎得太厉害了,想了想还是觉得,水平不够。”
第五天,终於轮到右边那幅“鹿饮甘泉”的图案一角,画面边缘已残,必须凭手感补型,王青云一句“我来帮你画一笔吧”被沈砚舟一眼看穿:
“你现在在纸上先画给我看看。你上次画的那只鹤长了狗腿。”
“那是云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