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2/2)

安寧缓缓走到马车前,一跃跳上了马车。

“公主,您慢点。”苑书眯著眼笑,话还没完,布帘已经被人从里面放了下来。

马车里,安寧沉默地瞅著神情安然的帝梓元,突然朝她扑去,猛地將她按在马车里,抡起一拳就朝她脸上揍去。

“帝梓元,你还敢到我面前来,咱们十几年朋友,你居然设了个套给我跳,设套也就算了,老子被关在宗人府三个月,你连个馒头都没送过,无情无义,忘恩负义,当年你被你老爹关在柴房的时候,我还偷偷摸摸送过几个果子去!”

砰的一声,这一拳显然是没砸到人,反而捶到了木板。

“没送就没送,你是当朝大公主,伺候的人一大把,温朔每天守著折云糕出炉再给你送去,还能饿著你不成,装什么可怜!当年吃了你送的果子,我拉了三天肚子,你居然还敢提起这件事!”

“你还敢回手?我告诉你,老子知道你伤还没好,今天脸不要了,揍你一囫圇。”

“谁怕谁,安寧,就你这身板,当年比不过我,现在也一样!”

又是一声响,哎哟一声,街道上声音太嘈杂,苑书竖著耳朵,硬是没听出谁占了上风。

她打了个哈欠,不去管身后闹腾得兵荒马乱的马车,挥著马鞭径直朝翎湘楼而去。

哎,年轻人,有活力,有生机,真好啊!

与此同时,翎湘楼內,玉大娘望著牡丹阁里一身贵气面目威严的女子,战战兢兢道:“小姐,您刚才说什么?”

这女子一身塞外戎装,坐得四平八稳,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里的马鞭:“我听人说翎湘楼是京城最大的青楼,老板,寻几个模样出挑性子可意的小倌出来,给本小姐享用享用。”

她抬眼朝玉大娘望去,“若是伺候得好了,你也不用担心,本小姐自会带回府里,给他们一个名分。”

“不知小姐是哪家府上的?”这姑娘看著高贵威严,像是大族里才能养出来的,但玉大娘心里一跳一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忐忑问道。

女子豪爽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吐出两个字:“东宫。”

马车稳稳停在了翎湘楼前,楼里笙歌夜舞声传来,好不热闹。苑书敲了敲马车门,正准备扯著嗓子叫两位尊佛出来,这时马车布帘被掀开,两人一前一后跳了下来。

苑书瞪大眼,望著两人眼角的淤青,面色那叫一个变幻莫测,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小姐,公主,进去吧。”以这两人的身份,居然在马车里互殴,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帝梓元和安寧倒是坦然得很,对望了一眼,朝翎湘楼里走去,刚进来就发现大堂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今日是十五,琳琅照例应在看台上为宾客演奏古箏才对,但此时看台上空无一人,大堂內的宾客正襟危坐,抿著小酒格外安静,不时抬头望向二楼的牡丹阁,一脸诡异。

安寧和帝梓元循著望去,皆是一怔。

楼梯口,守著一排身著塞外衣饰的侍卫,他们手握弯刀,面容粗獷,神情冷厉,盯著大堂中的宾客。二楼的牡丹阁內,古箏声连绵不断,掺杂著女子豪爽的笑声。

帝梓元和安寧是翎湘楼的常客,这里的宾客也算识得一二,瞅见两人面上的模样神情惊讶,显是被她们的伤惊得不浅,但这些人贼精,乖乖坐在位子上,准备看好戏。都闻安寧公主是个霸道的主,每次来都点琳琅作陪,今日被人抢在了前头,怕是不得安生了。

也不知那牡丹阁里的女子是什么来头,生生让玉大娘胆寒了不说,还如此正大光明地逛青楼包小倌?看这些护卫的装束,难不成会是……

玉大娘站在楼梯口,望见这两人,一口凉气没上来,差点昏倒。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怎么都聚到一起来了,还让不让她活了。心里头埋怨归埋怨,玉大娘仍是扭著屁股下了楼,迎向了安寧,“公主殿下……”

“老规矩,牡丹阁、琳琅、上等的女儿红,缺一不可。”安寧摆摆手,声若洪钟,一副“老子是公主老子最大的欠揍模样”。

两人都不是傻子,楼梯口的护卫一看便知是北秦人。京城谁都知道她们俩喜欢逛翎湘楼听曲,这北秦公主上赶著砸场子……她们一个皇家公主、一个一品公侯,难道在自个儿地盘上,还不敢接招不成?传出去就不是笑话,简直是丟人了!

大堂登时安静下来,宾客望著安寧公主,眼带骄傲,这才是他们大靖的公主啊,够豪气!

“公主殿下,那位、那位是……”玉大娘支支吾吾半晌,实在不知该如何劝解,两个都是公主,身份相当,她一个都惹不起,遂只好转头朝帝梓元看去。

帝梓元扬眉,“牡丹阁、琳琅,上等的女儿红,再加上十个模样出挑的小廝,一个都不能缺。”

帝梓元的声音一出,玉大娘腿一软,欲哭无泪。里面的那位对几个小廝格外青睞,简直恨不得立时便抢回府里去,哪里还能腾出来!

“侯君,牡丹阁里的是北秦的贵客……”玉大娘哆哆嗦嗦回道。帝梓元继承靖安侯爵位,可她毕竟是个女子,唤侯爷显得不伦不类,是以京城里的人就换了一种称呼。

“撞门,轰走。”帝梓元眼都未抬,云淡风轻道。

大堂內因为帝梓元的声音彻底安静下来,楼梯口的侍卫听见这话,杀气腾腾地朝帝梓元望来,威猛的气势却在撞见那双格外淡漠的眸子时滯了滯。安寧瞅了瞅帝梓元,背著眾人竖了竖拇指,神采飞扬。

正在此时,牡丹阁的窗户被推开,爽朗的女声突兀响起。

“你这人倒是霸道,万事讲个先来后到,你凭什么赶我走?”

眾人抬眼,窗边倚著的女子尊贵不凡,透著一股子颯爽,眉宇间的倨傲一点不比安寧少。

帝梓元抬眼,一双眼漆黑透彻,温温和和地开口:“敢问姑娘,可是大靖、北秦或者东騫的国母?”

那女子怔了怔,摇头。

“姑娘现在可拿得出万贯银钱?”

窗边靠著的女子眉毛一挑,“拿不出又如何?”

帝梓元抬首望去,薄唇轻抿,“自古以来,秦楼楚馆的恩客拼的就是权势和银钱,我们这边一个大靖公主,一个一品公侯,姑娘你的权势高不过我们,银钱也没我们多,无一样不是下风,自然要让出最好的东西,姑娘你说……是不是?”

帝梓元说这话的时候,忒为豪迈张扬。堂中的宾客一时忍不住,叫起好来。

先甭管几个女子在青楼里爭地盘算不算古怪,他们怎么著也希望大靖的姑娘贏唄!

那女子望了帝梓元半晌,大笑起来,“好一个帝梓元,不愧是名震晋南的女土匪,你这脾性倒是自在。你说的这两样本小姐暂时確实比不过,甘愿认输。”

她顿了顿,“你既然囂张得磊落,我也不做那遮掩之人。北秦莫霜,见过大靖安寧公主,靖安侯君。”说著,她竟从二楼窗边径直跃了下来,轻巧地落在帝梓元和安寧面前。

堂中宾客一听这话,倒吸一口凉气,这女子居然真是北秦大公主。真是荒唐,递了国书要和太子成婚,居然还敢堂而皇之地跑到青楼招小倌,当他们大靖好欺负不成?

这时候,他们倒是忘了当初帝梓元一边求娶太子一边逛青楼的壮举。

见这北秦公主性子爽利,不拘小节,安寧眼底有几分讚赏,可她是个不省事的主,被人找了碴,一时半会儿还不打算结交朋友,道:“公主远来是客,按道理咱们该儘儘地主之谊,只是今儿个不合適,改日再说。”

帝梓元见安寧走了过场,便不再开口,立在一旁。

“也好。”莫霜饶有兴致地瞥了两人一眼,领著侍卫朝大门口走去,在路过帝梓元的时候,脚步顿了下来,靠近她耳边。

“原本我是打算来大靖遛一趟,走个过场隨便寻个理由便回去。但本公主现在改变主意了……”她勾了勾嘴角,“大靖太子妃的身份总不会比一品公侯要低吧。”

帝梓元神色未动,不起一点涟漪。莫霜摆摆手,大笑出声,扬长而去。

安寧脸色一变,皱眉就要拉住她,却被帝梓元扯住了挽袖。

“放心,她嫁不进东宫。”

安寧被帝梓元话语中的篤定怔住,靠近问:“你怎么知道?”

帝梓元朝二楼牡丹阁走去,一派安然,“我曾经以三万水军求娶你皇兄的时候,他说他所喜的女子要温柔似水、容顏脱俗,这位北秦大公主模样不错,但性格差之远矣,你不用担心。”

安寧脸色变幻莫测,跟进了牡丹阁,盯著已经坐下的帝梓元,只差瞧出一朵来,见她神態一片坦然,颓然耸耸肩,为自家皇兄嘆气。

“梓元,我看你好像不喜这位北秦公主,她虽然张狂,但性子爽朗,老实说和我很像,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安寧开口问,帝梓元对莫霜的冷淡简直是溢於言表。

“你喜欢北秦人?”帝梓元挑眉问。

安寧摇头,嘆了口气,“我在西北四年,不知道杀了多少北秦人,他们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岭南山一役,我领著三千人被困半月,最后只有五百人活著跟我逃出来,那时候我天北秦人的心思都有,哪里谈得上喜欢。”

大靖和北秦征战数十年,国讎横在中间,怎么可能隨便消弭敌对的情感。那位北秦公主一入京就找她的麻烦,想必也是这个原因。

“所以咯,我也不喜欢。等再过几十年大靖和北秦真正太平了再说吧。”帝梓元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有句话却未说出来,当年帝家军在青南山先被北秦伏击,再遭忠义侯截杀才会全军覆没。老北秦王和太后定有勾结,只不过她没寻得確凿的证据罢了。

而且,她对这位北秦公主……好像天生有点不喜欢,至於理由,管他的,还没想出来。

涪陵山,梅林中,石桌上的棋局正在进行,黑子落败,白子渐占上风。

“你的棋艺还是我教的,想不到我如今竟不如你了。”帝盛天懒懒地举著黑子,寻不到落子之处,笑道。

韩燁唇角微勾,“老师万事看得淡,不关心下子的过程,自然会输。”

“过程没什么重要的,我向来只看结果。”帝盛天转悠著手中的棋子,挑了挑眉,“听说又有人给你扯了一门婚事。”

韩燁落下一子,眉眼淡淡,“是北秦的大公主。”

“小子,你艷福不浅。”

棋局已近尾声,白子大胜,黑子溃不成军。帝盛天將棋子扔回棋罐,“来,再下一局。”

“老师。”韩燁突然开口,“將来……我和梓元,您会帮谁?”

青年的目光坦荡清澈,却又凛冽深邃,和十几年前皇家別苑中的早已不同。

帝盛天笑笑,眼中突然生出悵然之意。

“你们想要的东西都一样,凭本事吧。”她起身,行到山巔,苍茫大地映著她如雪的白髮,有些冷清。

“韩燁,不要成为第二个韩子安,也不要让梓元成为第二个帝盛天。”

冷风吹过,帝盛天的话被吹散在风中,渐不可闻。

韩燁抬首,望著帝盛天的背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轻轻頷首。

半生相遇,一世牵掛,老师,我必不会让她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