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昭昭如日月(2/2)

老头眼睛深邃而顾盼有神,眉毛浓密且略带弧度,像是剑锋一样锐利,一看就是个直性子。

刘虞问道:“老翁,为何沿街涕泣。”

那老头指向身后的眾人。

“州君,老朽乃是为了渔阳名士阳方正而哭,也是为我大汉朝而哭。”

阳方正?刘备对这个名字並不陌生。

这位名士本名阳球,与鲜于辅一样都是渔阳人,后来入了雒阳先后担任尚书令、司隶校尉。

在刘虞与那老头说话时,刘备悄悄问道:“从事,怎么回事?”

鲜于辅左顾右盼,显得异常谨慎,他將刘备拉到一旁,小声道。

“玄德还没听说啊?初冬,阳球便死在雒阳了。”

刘备之前在县衙与公孙瓚说到过此事,就是不知內里详情:“阳方正一心为国,为何族人沦落至此?”

“唉,玄德还是年轻了,雒阳是什么地方啊,是咱们边州人能挤得进去的吗?”鲜于辅嘆息道。

“与我同是州里人的那位,素来以嫉恶如仇闻名於世,他铁面无私,出手狠辣,动輒灭恶党全族,皇帝正需要一把刀来收拾京都权贵呢,於是把他拔擢为司隶校尉监察京都。”

“他一上任便扬言要杀尽京都恶宦,除尽豪强,还天下一个日月昭然,海清河晏。”

“事实上,阳球也確实这么做了,那为祸天下多年的大宦官王甫,以及阿附阉党的太尉段熲今岁皆被族诛。”

“京师豪族闻风震恐,莫不销声匿跡,阳球一时风光无两,成为皇帝身边的大红人。”

“全天下的豪杰好似都看到了大汉再兴的希望。世人都盼著阳球能成为横扫积弊、澄清域內的神剑呢。”

“结果你猜怎么著?只过了一个秋天,阳球便被大宦官曹节重新扳倒,落到如今这副身死名裂,族人流放上谷徙边的下场。”

清浊相杀,血洗雒阳,今岁冬日的这场事变,震撼了整个大汉。

在此事件中,先后倒了一家权宦,三公里死了两公,波及清流党羽甚眾,流放徙边者更是数以万计。

就连名士蔡邕也被波及其中,沦为了囚徒。

“上谷郡是什么地方?北边可就挨著鲜卑王庭弹汗山。”

“流放到这,这不是逼著阳家人都去死吗?”

“那些人,估计便是阳方正的亲属了。”

“他们自认为无辜,多半是想求州君庇护呢。”

刘备仰面承雪,睫毛上的霜隨著吐息轻颤:“阳方正虽手段残暴,但他本心却是为了大汉除奸。”

“没想到这般人物终究是被朝堂吞没了……”

简雍猛灌苦酒,摇头道:

“雒阳公卿的枕席下,每一寸都铺著我边郡男儿的骨,流著我们边郡儿郎的血!”

“可那热闹繁华地,是中原权贵们玩弄权术的地方,不是咱们边州人能轻易入局的。”

“背后没有靠山,即便是如阳球这般狠辣,也终究是曇一现。”

“玄德,我可与你提前讲明白,这回你立下大功,少不得朝廷嘉奖,但你要是去了京都,我可不隨你去。”

“玄德性子烈,又见不惯不平事,迟早在京都惹出祸端。”

“在那可不比幽州,幽州的刀剑在明面上,明枪易躲,朝廷里的刀剑可都在暗地里,看看阳球、段熲的下场,就咱们这种边郡武夫去了京都啊,会被满朝公卿啃得骨头都不剩下。”

关羽点头道:“宪和说得在理。”

“如今朝廷昏暗,清流浊流內斗频仍,边关这种最需要人才的地方却没有人愿意来。”

“大兄留在边地,或许有机会能杀出一番功名。”

刘备頷首,他也知道自己的性子太毛了。

京城里的那些王八蛋,刘备当年留学时是见过的。

据传有些大姓子弟,就不点名道姓了,专门以强-暴他人新娘为乐……

这要是给刘备遇到了,多半得拿鞭子抽到死,大不了弃官而逃,当一辈子逃犯,这事儿换做中年刘备,他会考虑一下得失。

但少年刘备是绝对干得出来的。

有些事儿目前也无法改变,乾脆眼不见为净。

眾人都为阳球的遭遇感到惋惜,也为如今的朝廷感到愤怒。

“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鉤,反封侯。童谣唱的没错,这就是如今的大汉。”

刘虞听到百姓们诉苦,怔立雪中,掌心剑柄被攥的滚烫,他不禁嘆息流泪。

“何时,我汉家百姓才能重新看到光啊。”

无人回答。

良久,暮雪吞没了刘备身影,少年捧起一把雪,黯然道:

“州君,那要耗费的时间可就长了,自安顺二帝以来,世风日下,天下百姓苦不堪言,尤其是边塞,人人皆苦。”

“不过,我等也並非无计可施,余少时去雒阳白马寺,听到胡僧诵经曰: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备以为这话说的很对,君子行事,磊磊落落,便是世道昏暗,也当昭昭如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

“守得一心正,不怕夜幕来。”

刘虞会心一笑,对这少年是越发喜欢了:“天下人若皆如玄德这般有志气,汉道又怎能不兴?”

刘备旋即拱手道:“恕草民冒昧恳请州君,帮帮他们。”

刘虞没有拒绝,他感慨道:“好,玄德,当真是上天赠与我幽州的良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