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淬火(下)(2/2)
质疑和怨气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周晓白。她张著嘴,想辩解,想用数据说话,但看著工人们痛苦、绝望、甚至带著一丝恨意的眼神,那些专业术语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委屈和巨大的压力让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吵什么吵!”傻柱猛地放下搅拌棒,怒吼一声,震得仓库嗡嗡响。他瞪著通红的眼睛,指著老赵和一眾工人,“路厂长几天几夜没合眼!秦姐她们跑断了腿!晓白妹子累得拿笔都哆嗦!就为了熬这点救命的膏子!你们知道这膏子里用的啥?是翻砂车间的废渣!是锅炉房的矿粉!是厂里没人要的破烂!没有草药了!一根都没有了!大雪封山,上哪弄去?!没有路厂长,没有这『泥巴』膏子,你们现在连这点指望都没有!”
傻柱的话像重锤,砸在眾人心上。仓库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炉火的噼啪声和傻柱粗重的喘息。工人们愣住了,看著傻柱头上渗血的纱布,看著他布满血丝却燃烧著怒火的眼睛,再看看角落里沉默不语、依旧在搅拌药膏的路白,和他身边脸色苍白却依旧在分装药膏的秦淮茹。
路白停下了手中的木棒。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被质疑的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清醒。他没有看老赵,也没有看那些质疑的工人,而是走到周晓白身边,轻轻拍了拍她颤抖的肩膀,然后目光扫过眾人,声音低沉却清晰地穿透了仓库的沉寂:
“赵师傅说的,没错。”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防护膏』,確实没有原来『仙丹』的药性。”路白坦然承认,“它治不了你的陈年腰伤,也止不住剧烈的咳嗽和咳血。它,就是一道墙。一道用轧钢厂自己的废料、用我们自己的双手,勉强垒起来的墙。”
他走到堆放原料的地方,抓起一把灰黑色的废渣粉,又抓起一把暗红色的赤铁矿粉:“这些,在以前,是垃圾,是要钱处理掉的废料。现在,它们是我们唯一能找到的、能抓在手里的东西。这道墙,挡不住所有的病痛,但它能挡住伤口溃烂,挡住二次感染,给我们的身体、给医生、给可能等到的其他药品,爭取一点时间。哪怕…只是一点点。”
他的目光落在老赵身上:“赵师傅,你腰疼了十几年,是这厂子、是这些钢铁把你累垮的。现在厂子病了,大傢伙儿都病了,我们拿不出好药,只能拿出这点家底儿,这点…『泥巴』。”
路白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一种在绝境中淬链出的、不容置疑的真实:“这不是糊弄。糊弄,是明知道不行,硬说行。我们明明白白告诉你们,它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们没藏著掖著。因为我们是工人,轧钢厂的工人!我们手里的东西,可以糙,可以土,但绝不能假!不能虚!”
他举起手中那把混合的矿物粉:“这『泥巴』,是翻砂车间的废渣,是锅炉房的矿粉,也是我们轧钢厂工人的脊梁骨磨出来的粉!它治不了百病,但它是真的!是我们现在能拿出来的、最真的东西!”
路白的话,像淬火的冷水,浇灭了怨气,也激起了另一种更深沉的东西。老赵师傅怔怔地看著路白,看著他手中粗糙的粉末,看著他布满血丝却无比清亮的眼睛,又看了看旁边无声流泪却依旧在分装药膏的秦淮茹,还有梗著脖子、一脸倔强的傻柱……他佝僂的腰似乎挺直了一点,颤抖著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將手里那罐“防护膏”紧紧攥在手里,转身,一步一步,艰难却又异常坚定地走出了仓库。
其他工人也默默低下头,拿起自己的那份药膏,无声地离开了。仓库里恢復了安静,只剩下炉火的噼啪声和药膏翻滚的咕嘟声。那沉默里,没有了质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带著痛楚的认同,以及一种背靠背、在绝境中相互扶持的悲壮。
淬火,不仅淬链著药膏,更淬链著人心。路白用最残酷的真实,击碎了虚幻的期望,却也用钢铁般的坦诚,重新凝聚了这摇摇欲坠的信任。这信任,不再基於“仙丹”的神效,而是基於“泥巴”的真实,基於在最深的绝望里,依然不肯弯下的轧钢人的脊樑!
秦淮茹走到路白身边,递给他一块乾净的湿布擦汗。两人目光交匯,无需言语。周晓白擦乾眼泪,重新拿起笔,记录本上的字跡更加用力。傻柱深吸一口气,抡起沉重的石臼,更加卖力地研磨著那些被视为“废料”的矿物粉。
炉火映照著他们沉默而坚毅的身影。深褐色的“轧钢防护膏”在锅中翻滚,如同淬火中的钢水,在苦难的烈焰中,沉默地积蓄著力量,等待著最终成钢的那一刻。寒夜漫长,但这源自废料、淬於苦难、成於信任的“星火”,已然拥有了钢铁的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