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十年铸金花间楼(2/2)
“难不成那日大宴中有鄂州的土皇帝?”
“鄂州节度使浑伟是回鶻人,他与香料大贾阿跌伯德是世交,当然,不止阿跌伯德,那日大宴算是让这些血统混乱的胡人好好认了回亲。金娘子,你的仇是你自己报的,从始至终那些胡人都是你引荐来的,你很有本事,以后更要把本事用起来,弄权,要不惜一切代价得到权利,操控权利。”
“为什么?”金灵犀还不知道万境言很快就要不见了,她只觉著好笑,他什么时候有了权欲,还要让自己打前站?她摆手,“我只是听话,是楼主斡旋得当,况且我只会向下结交,向上打点我可差得远,不知道怎么做。”
“很快你就知道了,我敢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你,放心,你定能做成。”
“你干什么?怎么遗言似的,难道不回来了?”
“回不来了。”万境言还是淡然地笑,很奇怪,他吐出这四个悽苦的字眼时竟满眼安稳。
金灵犀怔住,心不断下坠。
那一夜,金灵犀听到了个陌生的名字,西朔军,她听了一场十五年前酣畅淋漓的边境大战,那个悠久的故事中有西州將士九死一生,北庭、安西都护府的困守坚持,故事中有十八岁的军曹,五十岁的牧丁,一喝酒就脸红的都尉,念诗像唱曲的文书记,还有西州脸颊乾巴自己都快渴死却先给边军送水的孩子,庭州为救即將饿死的驻军割下自己皮肉煮给他们吃的老人……可是他们都死了,死於藏在营中,和大家一起出生入死多年,大家视同兄弟的叛军!
吐蕃埋伏,战役惨烈,百人落马,千人中箭,万人战死……
万境言从尸山中爬了出来,上万边军活下来的只剩七人,十五年间,七人隱姓埋名不归乡不成家只为找到当年叛军的上官,他们只有一个信条:为全军覆没的西朔军手刃內奸!
所有线索指向长安,七人用半生积蓄在长安建起盘根错节的间楼,但十二年伤病疾苦逐一带走六人,最后的希望只寄托在年纪最小的万境言身上。
从民到商,从商到仕,万境言终於锁定目標,叛將的根是皇城之中一个胡人血统的紫袍大员。
金灵犀的出现让没有思绪的万境言想到了万无一失的筹谋,这个大著肚子也能撬动两市四十胡商的宣州商女点亮了他的希望。
“乱世不公,权臣乱政,下官谋私,才会圣人遭受裹挟而昏庸,螻蚁谁不想偷生?可一蚁若能牵一动百或许总能少些不平事,大言不惭一句,我就是那一蚁,六兄长的命系在我身上,我没资格偷生。但金娘子你不同,论才干你是巾幗梟雄,可真正让我钦慕的是这两年你不断往楼里捡人,惨遭磨难的人大多丧失血性冷漠待世,唯有你,纵使己身无路可走却也不忘来时光明,你热切,仁义,果敢,有我西朔军的风骨!”万境言將地窟的钥匙给了金灵犀,香云棺一直在那里,“这个我是用不上了,我们七兄弟攒下的钱各自只为自己了这么一笔贵重的,孤寡之人为自己准备身后事还是有私心的,我们这样的人没人祭奠,好歹能自己带下去值钱的东西,孝敬了大小鬼,他们一高兴就把我们送快点儿,我们说不定还能赶上西朔军的队伍,兄弟们一起来一起走,谁也没掉队。”
万境言的笑容太安心,金灵犀恍惚中好似看到他已经追上了队伍,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不想打扰万境言非同凡响的圆满心跡。
“哭什么?明日之后皆好日,万事乘风!”万境言起身,將杯中酒一饮而尽,脸上换上一抹肃穆,他抱拳最后一次对金灵犀交託,“间楼人,铸金为义,弄权为公,若大城灿阳不照,唯小楼烛光微明。交给你了,金楼主。”
万境言果真没回来。
不久之后,圣人出巡遇刺,紧接著紫袍大员被赐毒酒,一代忠臣良將身败名裂,不得善终。
大员殞命朝中震动,但民间还是一样平凡,这样一个普通的日子,间楼退了客费,闭楼一日,没有理由。
烛光微颤,油满著,它不会灭。窗外黑了,什么时候关闭的坊门没人注意,金灵犀的房內久久寂静,说的人和听的人似乎都累了,各自重重嘆气。
“阿兄的棺是万楼主的。”如山潸然泪下。
“物尽其用,他是个大方人。”
“他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先圣对能震动朝纲的『金鱼袋』痛下杀手,丝毫不肯再忍?”
金灵犀摇头,这件事她想过很多年,可是每每想到万境言从不会把话说透的“恶习”她就放弃了,她说:“或许中途发生了意外他换了想法,毕竟他是衝著手刃『金鱼袋』去的,他是个脑子活络的人,不会被困住。”
“可我觉著这才是万楼主认定的法子,也是唯一的法子,只有圣人出面,『金鱼袋』才会臭名昭彰。”
“也许吧,庆幸他做到了。”金灵犀用梳子捋著如山的长髮,手下轻柔。
又寂静了一段长长久久。
“阿姐,我明白了,你厌恶男子,你热衷弄权,你向上巴结却向下施捨,你全心帮我,你人前人后两幅面孔,你我相识以来所有的疑惑我都懂了,你和万楼主一样。”
“不一样。十年铸金间楼,乱世却更乱了,老天如此见不得世间好,我救不过来的,我破罐破摔许久了,我有愧於他。”
“不!你无愧!你少时不知西朔军,朝堂也未在『金鱼袋』死后公布当年义军的惨烈,可为什么我自小听过西朔军的传说,梁州的街头巷尾不时便有说书的讲边军故事?是你,是古灵,是楼中优人、名伶、说书,八年来一版又一版的演绎才得以让西朔军永不被大唐所忘,对不对?”
“精明丫头。”金灵犀放下木梳,她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讲这个故事了。
如山也听懂了,再次跪在金灵犀脚下:“我知道间楼不参与纷爭,但我也知道间楼里没有白死的义士,西朔军不能被忘记,若谷的冤屈也不能任由不公不义埋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