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师出有名(2/2)
“哟哟哟,怎么又这么客气,快起来。”卢杞拉起二人,和蔼可亲,“说明白话只是为了日后方便,我不是不可迂迴的腐朽老儿,我向来很钦佩商贾,能吃苦,能持业,为官虽能制政,可在重压之下散財行义实打实为社稷撑腰的中流砥柱非商贾莫属,大商皆是聪明人,旧制是该改改了。”
一席话言辞恳切,饱受鄙视的家兄妹心酸多於感动,这时候哪里还觉著卢杞丑陋,能这样清醒发言的人面目多么和善,如山不由没了拘谨,夸讚起人来不留余地:“卢公上通下达,这才是融於血脉的学识,游刃有余之古今,公貌美心善气势如虹,该当人中龙凤,必为仕中翘楚。”
“这小妮子,嘴巴利落善言,不愧为大家小主,日后有郎扶持,行商大有可为!”卢杞大概红了脸,青皮混著红色,脸竟黑了,幸亏是笑著的,若是嘴角向下,怕是鬼魅的没眼看。
如山听了他的反馈,心里一个激灵,这卢杞连竟看穿了她的豪强野心,他真有看透人心的本事,难怪圣人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上,他太通透了!
“既然定下了同行之盟,我已將自己盘空,郎亦可畅所欲言。”卢杞自然地揽住若谷的肩,正色道,“关於《水造法》我有一点存疑,书中提及长安內渠盘贯內外,修缮得法天灾可挡,那不得法岂不祸水內引,咱们这地底盘著的不就是大难了?”
若谷不得不承认卢杞智慧,他不熟水造却只匆匆翻书就能提出核心问题,面对这样的人他愿意耐心讲解:“眾所周知今日多城渠道源於隋造,但不知的是唐城渠道还有多延用汉渠的,许多號称『引渭穿渠,利尽百代』的其实不止百年,堤上看似硬如砖石,堤下掰开不过经久堆叠的淤土,关中八水源出秦岭,急水裹土细沙极多,加之岁月风土气候变化,渠身比降经年累月早已不足,长安城地势平缓,为了引水入城连接漕运,渠道设计更得平缓,曾经隋人定下的千分之三、四的比降在当时是极致,可到了今日,泥沙板结给渠底铺上的如同厚实的『黄沙褥子』。”
“没有能刮一刮泥的?”卢杞皱眉,“不该呀,大唐別的不多,能工巧匠不少。”
“这个,呵,讲出来难听,但提到『人祸』卢公应该不难理解。”若谷指点书中舆图,“清明渠、永安渠、龙首渠皆赖石垛分水,可若是某座豪奢庄园引水碾磑导致材料下落便可令水流不畅。卢公可知,百年沿用的清淤『刮板』只有徭役,毕竟只有用人才能灵活调度,不至影响了权贵家事,只是每一处小堵都是吞噬八水五渠血脉的隱患,河道日益浅窄,一旦暴雨骤至山洪奔涌,平日看似无害的淤沙瞬间便成了渠岸崩决的催命符。”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杯水车薪啊。”卢杞不比杜佑,不懂水渠命脉不可妄动的重要,他不解,“百年上下再无巧思了?”
“谈何容易。”若谷苦笑,“贞观、开元年间工部巧匠都曾试过仿汉的巨型齿耙,可细土淤积比粗砂坚实,可谓硬如磐石,铁齿入泥数寸便卡死。工部也曾以疏代堵,在关键节点设计冲沙闸,加大比降引急流冲刷淤段,但这些对水文计算、闸门构造都有极严苛的要求,中途因为有过验证渠段闸门失控,冲毁下游的失败例子,此举便被叫停了。再往后,天宝末乱,財库衰微,工部度支困难,匠作凋零,再也没人敢报任何耗资巨大风险且高的法子了。”
卢杞若有所思,不禁发问:“那书中的將军翣,能解决这些?”
“以扇回水缓流,形同沙洲,在桥墩、闸口、弯道等水流缓处灵活开『渠中渠』,疏浚便利,一分投入可得十分效应,只不过……”他渺远的目光中挤满了不自信,“技术从来不是孤立神跡,长安太多牵一髮动而全身的人为拖累,就是根基再好,遇上这样的局中局也是难解。”
卢杞怔怔发呆,若谷从他在说后半段时就发现卢杞没有在听了,不知他在想什么。
“卢公?”若谷轻唤。
“那么也就是说,若倒用將军翣,就能人为造出一堵水墙,比城墙力量更甚?”卢杞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大逆天理的恐怖猜想。
若谷惊赫:“什,什么?倒用將军翣?”卢杞愣怔居然是陷在了这里。
卢杞见状,转而又露出和善地笑,他拍著若谷的臂换了话题:“郎心繫社稷,格局远大,绝不能埋没俗世,这渠啊,既不能毁於天灾,更不能溃於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