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花间楼(2/2)
金灵犀摆摆手:“管你是谁,大唐商贾多了去,胡人都一大把,奴可分不清谁是谁,但能来奴这儿的生面孔都相同:商贾,不小的商贾;野心,充沛的欲望;心思密,进不了金悦阁,退而求其次来间楼找机会,听消息。”
“那……之前那些人呢?”如山指了指自己,急於得知和她一样闯长安的结局。
“有的成了间楼的座上宾;有的债务缠身死於街市;有的平步青云入了朝堂;有的沦为阶下囚,放逐无界之地……人嘛,到哪儿都一样,欲望不同,选择不同,什么结果都有可能。”金灵犀敞开窗,从五层高阁向下望,外面朗朗晴空,这里却霓虹不朽,舞台、池景、舞乐包房不分昼夜,她情真意切地望向如山,“欢迎小娘子闯长安,能为小娘子提供帮助是间楼的荣幸,奴巴望小娘子成为楼里的贵客,那间楼自会乘风,与贵人互惠互利。”
原来如此,间楼做的是赌气运的生意,金灵犀雪中送炭,得利者锦上添,一步步一年年积累成了如今名声在外,士族豪客趋之若鶩的金贵地。
“不同的人结局轮转,你只要守好这楼行方便之事,就算这个贵客败了还有下一位贵客补上,积贵成多间楼就越发贵上天,无限更叠,你的得利只多不少,不受任何因果的影响。”如山佩服,连称呼都改了,“阿姐认为,以梁州水运商家的资本,入仕的胜算有多大?”
“哦,原来是小梁州的大水商。”金灵犀知道了如山的来路,听到“阿姐”也不谦让,自然而然言语也亲近了,但此刻她有些恍惚,一改刚才操控一切於股掌的自信,关了窗坐回如山对面,確认,“什么?你要为谁涉政?捐个虚位何必来长安,哪里不能安排个好听的官头?”
“不是虚位,是举荐,是科考,是当真入朝堂。”
如山言之凿凿,金灵犀目瞪口呆:“莫名其妙,行商就行商,科考就科考,朝堂哪是咱们贱商隨便覬覦的,我是为士子搭过桥,也做过联络官商的买卖,但为商谋政……风险太大了!小娘子,你这野心,过了。”
“没有前车之鑑?”如山意外,“大唐广袤,一个有心入仕的商家都没有吗?”
金灵犀点头:“我没见过,你以为天时地利人和凑齐那么容易吗?別跟我提裴明礼,大唐就那一个特立独行的,不能作数。”
“一点儿机会都没有?”如山不甘心再问,“別人能做得我也能做得,阿姐可能指点一二?若败了不会连累阿姐。”
如山將家族宏志和父兄的努力讲给金灵犀。
“献书求功名?倒是个取巧的法子,那么你来我这儿……未雨绸繆,留个后手?”金灵犀了解了前缘,再次打开窗,指著下面舞台前后装扮上的优伶说,“这么说来我这儿也有窍道,就是得委屈你们。间楼夜夜笙歌,儘是大户,若你手里有人家能看上的大买卖我可帮你支个勾连宴,但你初来乍到一没生意在手,二又妄想行贵族难容之事,恐怕你只能混在那里,我可帮你进包房搭话,能不能笼络人心但凭本事了。”
“优伶?”如山抗拒,同是下九流不假,瞧不上戏子也是真。
金灵犀瞥她一眼,不高兴:“看不起谁呢?戏优黄幡绰、张野狐都是前朝圣人的座上宾,出入高门宅邸隨意得跟玩儿一样,圣人遭难时都记掛著同他们说说话,你傲慢什么?”
如山又盯著后台看了会儿,伶人练著唱腔少不了媚眼传情,优人想著法儿的出洋相博人一笑,她想起自己要学这些取乐技只觉著羞臊,摇头摆手:“法会还有时间,我先把心思放回去,或许一次就成了。”
“哦,又不未雨绸繆了?还是不信我?”
金灵犀打开门,屋外送进一份隆重的野江鱼膾,如山尝了块,果然鲜嫩肥美像刚出江水的一样。
“这汉江鱼易怒难活,间楼竟能化腐朽为神奇!阿姐怎么做到的?”
“別奉承了,我又不会与你客气。”金灵犀把薑茶推到如山面前,“说百两金就百两金。”
“什么?这鱼膾真值百金?你早说我就不吃了。”如山抹了抹嘴。
“定钱!是你和间楼的定钱,无论法会自荐成败,下次见面咱们谈的就不是钱了。”
如山倒吸一口凉气:“你怎知我们还有见面时,法会若成……”
“丫头,你没说实话。”金灵犀直视如山双眸,笑容意味深长,“敢盘了產业,弃了家主之位来闯长安的年轻丫头,如此不留后路之举哪是容易满足的人做得出来的?除了为兄长得偿所愿,那么你呢?你自己的目的呢?”
如山气滯,被“妖人”扒皮掏心的感觉有些糟糕,却又有些说不上来的轻鬆,但她不想在金灵犀面前表现得像个不入流的蠢货,忙收了忐忑,行礼允诺:“明日我必差人把百两金送来,定钱讲远了,阿妹诚心和阿姐交个朋友。”
如山离开间楼,立於高阁之上的金灵犀点著她的背影,轻哼:“乡野丫头,儘是些小聪明,欠大城修理。”可说完她又扶栏目送那小小的背影,脸上浮现一抹笑意,轻嘆,“十年前谁还不是个无知无畏的犟种了。”
金灵犀在历法册上勾画几笔——如山的归来之期。
长安,能教每一颗高傲的头颅低进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