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春风初渡(2/2)

下午的风渐渐暖了,带著点胡同里煤烟和柴火的混合味,吹得檐下的灯笼轻轻摇晃。许朗坐在药圃边,教王二柱认草药,地黄的块根在土里埋著,只露出紫红色的芽,像支支小蜡烛;紫苏的种子刚发芽,两片子叶圆圆的,像只对小耳朵。“这紫苏能治风寒,还能当调料,燉鱼时放几片,香得很。”许朗掐了片叶子让他闻,清苦的香混著泥土的腥气,在风里散开。

三大爷蹲在旁边,用小铲子小心翼翼地给蒲公英培土,动作轻得像怕碰疼了它。“我那口子说,这蒲公英浑身是宝,叶子能吃,根能入药,种子能当小伞玩。”老人的手抖得厉害,却培得格外仔细,“等结了种子,让孩子们吹著玩,也算给院里添点乐子。”

二大爷搬来张桌子,在院里写农具改良的讲义,墨汁在纸上晕开,把“锄头”写成了“助头”,自己看了也笑:“老了老了,笔都不听使唤了。”他往砚台里滴了点清水,用墨锭慢慢磨著,“你小时候学写字,是不是也总写错?我那小子小时候把『军』字写成『车』,被我揍了一顿,现在倒成了部队里的文书。”

傻柱不知从哪儿弄来个旧自行车胎,正蹲在地上用剪刀剪,要给孩子们做弹弓。“这玩意儿弹力好,打鸟准得很。”他举著剪好的橡皮圈往树枝上试,“啪”的一声弹回来,正好打在自己额头上,惹得孩子们哈哈大笑。秦淮茹在旁边纳鞋底,线绳穿过厚厚的布底,发出“嗤”的轻响,“你就教孩子们这些,等会儿打碎了玻璃,看二大爷不罚你扫院。”

傍晚时,天上飘起了淡淡的雨丝,细得像蚕丝,落在脸上凉丝丝的。许朗刚把药圃的种子撒完,就见傻柱娘端著碗薺菜饺子过来,热气腾腾的,里面还臥了个荷包蛋,黄澄澄的像轮小太阳。“快趁热吃,打春吃蛋,一年不疼。”老太太的裹脚布沾了泥,在地上踩出小小的脚印,“我给你留了碗醋,蘸著吃解腻。”

雨丝越来越密,把院里的灯笼打湿了,红得越发深沉,像块浸了水的玛瑙。各家的烟囱里都冒出了烟,混著雨气在低空盘旋,带著饭菜的香。周明家飘出玉米粥的甜,傻柱家是燉肉的香,秦淮茹家则是饺子的面香,缠在一块,像条暖暖的围巾,把整个四合院裹了起来。

许朗坐在屋里,听著窗外的雨声和远处的鞭炮声——还有人家在过元宵节,偶尔放串小炮。王二柱在灯下抄讲义,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像春蚕在啃桑叶。“许大哥,俺们村要是也有个扫盲班就好了。”他抬头时,眼里闪著光,“等我学会了,就回去教他们,让娃娃们都能认字,能算帐,能看懂药书。”

许朗笑著点头,给他倒了杯热水:“会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窗外的雨敲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像谁在外面轻声说话。他想起白天药圃里埋下的种子,想起槐树枝上抽出的芽苞,想起孩子们手里的风箏,突然觉得这春风里藏著的,都是盼头,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只要有雨有光,就没有长不出来的希望。

夜里躺在床上,听著雨声渐渐歇了,檐下的灯笼还在滴著水,“嘀嗒嘀嗒”的,像在数著春天的脚步。许朗摸了摸枕边的讲义,上面的“农具”两个字写得工工整整,是王二柱抄的,虽然还有点歪,却比刚来时长进多了。

明天该去街道说讲课的事,该给药圃搭个小篱笆,免得被孩子们踩了,该教王二柱写“希望”两个字,他说想把这两个字写在俺们村的墙上。许朗嘴角带著笑,在满院的湿润里,听见了草芽顶破泥土的声音,轻轻的,却格外有力量,像要把整个冬天积攒的力气,都用在这春天里,长出新的枝芽,开出新的。

窗外的月光从云缝里钻出来,把湿漉漉的院子照得像蒙了层纱,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晃悠,像在伸著懒腰。许朗知道,这春风初渡的日子,院里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就像这循环的四季,春有萌芽,夏有生长,秋有收穫,冬有蕴藏,一年年走下去,总有新的暖意,新的希望,藏在这普普通通的四合院里,等著被日子酿成最醇厚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