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诺德(2/2)

对,不要学巴隆。

诺德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又想起了自己母亲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他的任务很简单:搞明白那个要命的“烧火棍”到底是什么,有多少,藏在哪。

为此,他可以去问,去收买,甚至……假意投降。总会有办法的。

诺德的眼角余光,下意识地瞥向了已经牵著马准备出发的教官背影。

出卖掉这个傢伙,用他的命去换取情报……也不是不行。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他可没胆量再敢隱瞒老禿头一次。

算了,不管了,要真出什么问题,先活下来再说,诺德想。

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

维克多牵著那匹瘦马,踏入了黑松林领地的范围。马车轮子碾过泥土,发出的咯吱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说不紧张是假的。巴隆那个蠢货,虽然蠢,但论蛮力,维克多早在几年前就已不是他的对手。

能悄无声息地干掉巴隆,这地方藏著的秘密,绝不像它外表看起来这么简单。

怎么死的?诺德那个小崽子含糊其辞,说什么“怪物”。老男爵一个字都不信,觉得是这帮泥腿子造出了什么新奇的战爭器械。

但维克多,反倒有那么几分信了诺德的鬼话。

他对巴隆那个混帐的了解,远比他那只知道念叨“我儿子是骑士”的老母亲要多得多。

巴隆只是看起来胆大包天,实则比谁都惜命。遇上真正的硬茬子,他向来是第一个跑的。

可这一次,巴隆没跑掉。这可不像是村民能办到的事,他更愿意相信,这村子里真有能跟老男爵掰手腕的怪物。

反正维克多他绝不相信巴隆会死在一群连破烂都当宝贝的泥腿子手里。

一进村口,一股熟悉的恶臭便扑面而来。维克多下意识地皱紧眉头,抬起袖子虚掩在鼻前。是牲口棚的骚臭、腐烂的垃圾和经年不洗的身体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这是贫穷与愚昧独有的气息。

他抬眼望去,低矮破败的茅草屋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墙根下堆著发黑的杂草。

“下贱胚子住的地方。”他在心里啐了一口。

这骯脏的景象让他稍微安下心来,对,这才是他想像中黑松林该有的样子。巴隆会死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

这里连藏一个刺客的阴影都找不到。

但既然老男爵认定了这里有蹊蹺,那他维克多就暂且收起轻视,好好当一回“商人”,探个究竟。反正出了事,也是老男爵那个老禿头自己判断失误。

他牵著马车,脸上强行挤出一副他想像中商人该有的笑容——油滑、諂媚,带著几分市侩,朝著村子中心那片略显空旷的地方走去。

可越往里走,维克多心里的违和感就越重。

气味依旧难闻,但脚下的主路……太平整了。虽然是泥土路,却没有预想中的泥泞和隨处可见的牲畜粪便,仿佛有人定时清扫过。

路边甚至挖出了一条浅浅的排水沟,沟里堆积著一些落叶和垃圾,显然是刻意为之。

那些茅草屋虽然破,但屋前屋后却看不到乱扔的杂物。几户人家的窗台下,甚至还用破瓦罐种著几株不知名的野。他还看见几个光著脚的孩子在追逐打闹,衣服上满是补丁,但脸和手却意外地乾净。

这……不对劲。

维克多见过的村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无一不是脏乱得像个垃圾堆。懒惰和骯脏是刻在这些泥腿子骨子里的天性,他曾教自己领地的那些贱胚子收拾乾净,可当天说就只有当天记得。

等到了第二天谁还管他昨天说了什么。贱胚子听不懂人话,是刻在骨子里的。

黑松林的反常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烦躁和警惕。

他压下心头的疑虑,在村子中央停下,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夸张的腔调吆喝起来:“香料!上等的香料!还有南方运来的精美陶器!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价格公道!”

他的叫卖声引来了几个村民。他们畏畏缩缩地围拢过来,身上那股浓重的汗臭和泥土味熏得维克多几欲作呕。

这些平日里连给他提鞋都不配的傢伙,此刻正用他们那浑浊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他车上的货物。

“都……都卖些啥呀,老板?”一个村民瓮声瓮气地问。

维克多强忍著一脚把他们踹开的衝动,脸上的笑容堆砌得更厚了:“老乡,看看吧!这可是好东西,南边运来的香料,上好的铁器,还有这陶罐,又光又亮!”

“这罐子……咋卖啊?”一个看起来有些懦弱的中年男人伸出黑乎乎的手,指了指一个陶罐。

维克多脸上掛著和善的微笑,內心却满是轻蔑。他伸出手指,用一种赏赐般的口吻,清晰地说道:“不贵,十五个铜幣。”

十五个……铜幣?

特里伸向陶罐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下,隨后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低著头,假装仔细挑选著罐子。

维克多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一瞬间的迟滯,但並未在意,只当他是被价格嚇到了。他心里冷笑,等著这个老农夫討价还价,他正好可以顺著话头,套问村里的情况。

特里拿起一个陶罐,装模作样地用指关节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响声:“老板,你这陶罐……结实不?十五个子儿,可有点贵啊。”

“贵?”维克多心里嗤笑一声。这帮贱民,果然只认得便宜货。为了儘快达成目的,他决定表现得“大方”一点。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故作亲切地说:“老哥,你要是真想要,我看咱们有缘,算你便宜点。”

嘖。

听到这话,特里低垂的眼帘下,闪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精光。

他太清楚那些走村串户的商贩是什么德行了。一个农夫,对著一个价值十五个子儿的陶罐摸来摸去,又嫌贵,又不鬆手,换做任何一个真正的商人,早就该不耐烦地开骂了。

“滚滚滚,不买別摸,摸坏了赔得起吗!”

“买不起就滚远点,別耽误老子做生意!”

这才是他熟悉的对话。至於还价?商人不把你骂个狗血淋头,让你自己觉得不买都亏了,那都算仁慈的。哪有像眼前这位一样,买家还没怎么样呢,卖家自己就先主动降价了?这根本不是做生意,这是在施捨。

而且,除了给老爷们卖东西的,或是骑士老爷们,谁说价格的时候,还带上铜幣这样的称谓啊。也就那些成天用银幣银幣的骑士老爷们才会这么算。

这傢伙……根本就不是来卖东西的。

特里心里瞬间雪亮。

他不敢再多看对方一眼,生怕自己忍不住笑出来,暴露了什么。

“唉,还是算了吧。”特里嘆了口气,恋恋不捨地將陶罐放回车上,那副模样活像一个没钱给孩子买的穷父亲,“我们家那个还能凑合用,你这个太贵了,买不起,买不起。”

说完,他便佝僂著背,转身挤出了人群。

他要赶紧找伊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