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诺德(1/2)

诺德站在黑森林堡的吊桥上,脚下是冰冷坚硬的石块。他向下瞥了一眼护城河,河水在秋日阴沉的天光下泛著幽绿,清澈得能看见几条肥硕的鱼在水底慢悠悠地打著转。

真羡慕那几条鱼啊,对世事一无所知。

诺德回头,目光越过校场,投向城堡那几扇高高在上的彩色玻璃窗。

阳光费力地穿透玻璃,折射的光柱在地上投下几块有气无力的彩色光斑,像垂死挣扎的蝴蝶。

校场上,几个卸了甲的骑士正靠著兵器架子,毫不掩饰地朝他投来讥讽的冷笑。

他们在笑自己的木头鎧甲。

即便他们身上连件像样的皮甲都没有却还嘲笑自己嘲笑的那么起劲。诺德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嘲笑自己的。

毕竟,巴隆那身烂得快散架的锁子甲,已经是黑森林堡仅有的七件铁甲之一了。

“別看了,死人脸上路不吉利。”

一个粗嘎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那是与诺德同行的骑士,他的教官,正不耐烦地瞪著他:“准备好了就该滚了。”说完,那人自己先跨上了马。

他打扮成了一个精明的商人,身后的板车上装著几捆香料、一摞陶罐,还有些崭新的铁器和几本硬壳书册,装得有模有样。

诺德却没有这样偽装。

他原本也想扮成个走街串巷的小贩,但这个身份被教官否决了:“用你的猪脑子想想,他们是驴吗?你那张脸谁不记得?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话糙理不糙。

他的脸大家確实都记得,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用自己骑士的身份过去。

他以骑士的身份过去,即便只是个空架子,即便对方会把这视为黑森林堡的挑衅,可再怎么样对方也不会开战。可他要是扮成商人,一旦被认出来,被人装作不知道,当场打死在烂泥沟里,老男爵也找不到地方说理去。

这是规矩。

就像他能被放回黑森林堡一样,是教会立下的野蛮规矩。

谁不听教会讲道理,教会就跟谁讲道理。

诺德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套木头鎧甲,这是他骑士的证明。

他母亲得知他被破格提拔为“骑士”后,激动得几夜没睡,托遍了关係,找村里最好的木匠赶製出来的。那木头像样的连漆都没上,只是用麻绳和皮条勉强捆在一起,走起路来“嘎吱”作响,像个滑稽的木偶。

“成了骑士,以后就能有自己的封地了,再也不用看天吃饭了!”母亲把这套鎧甲交给他时,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紧紧攥著他,力气大得惊人。

诺德记得母亲眼中混杂著狂喜和泪水的光,当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这身木甲有千斤重。

相比之下,杰森的母亲——那个公鸭嗓侍从的母亲就没这么“高兴”了。

据说,知道杰森死了,他母亲在家里哭了一整宿,那之后,走路甚至绕著他妈走。

诺德迈开步子,走在那条坚实的青石路上。

这条路,是黑森林堡歷代的骑士一块石头一块石头铺起来的。

诺德还记得,以前常见老男爵一个人佝僂著背在这条路上踱步,看到哪块石头不平了,或是碎了,会亲自抽出佩剑,用气刃將其削平。明明竟是些下人奴隶该干的事情,老禿头却很喜欢自己干。

用他的话讲,就是出去的道路就是他的脸,自己的脸面就只有自己打扮才看的顺眼。

近些年,老男爵的背更驼了,路上的事情,听说都交给了他的儿子。

路两旁挤满了前来送行的村民。他们骚动著,脸上写满了敬畏和羡慕,想衝上来摸一摸他身上的“骑士甲”,却又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被无形的威严挡住。

黑森林堡,能穿甲的,就是人上人。

诺德贪婪地享受著这些目光,这曾是他梦里才敢想的场景。他看见邻居家那个流著鼻涕的小子正踮著脚冲他挥手,嘴里喊著他听不清的什么话。他也听见人群中有人在窃窃私语,商量著要把自家小子送来给他当侍从。

多美好啊。一切都像梦一样。

可一阵冷风吹来,吹得诺德心悸不安,吹得他诚惶诚恐。

毕竟……巴隆死了。

那个不可一世的巴隆,就死在他面前,胸口被轰出一个焦黑的大洞,像个破麻袋一样倒下去。那画面,至今还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回神!脑子里在想什么!”教官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在他脸上。

诺德一个激灵,没敢回话,默默收拢了翻腾的思绪。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去,还有没有命再走回这条青石路。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还能不能再见到自己。

说起来,巴隆的母亲……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诺德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天。

云还是那片云,懒洋洋地飘著。

天,也还是那片灰蓝色的天。

……

大半天的路程后,他们一头扎进了黑森林。

这片森林是通往黑松林的唯一路径,林如其名,高耸的树木枝叶层层叠叠,將阳光撕扯得粉碎,只剩下斑驳的黑影。

空气里瀰漫著一股常年不散的、树叶腐烂和湿土混合的阴冷气息。苔蘚像绿色的毒癣一样爬满了树干,落叶和腐殖质在树根下堆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绵软无声,像是走在死者的血肉上。

据说很久以前林子里有怪物,后来都被老男爵一个人杀光了。从那以后,这里便再没听说有什么怪物。

黑森林与黑松林的边界,是一条不起眼的小溪。

当诺德的靴子踏过那条仅没过脚踝的溪水时,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躥上后脑。

冷水带著一种浸入骨髓的阴寒渗进了脚脖,仿佛跨过了一道生与死的界线。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黑松林村那股特有的味道——牲口棚的骚臭,混著烂泥塘的腐朽气息,熏得人头晕脑胀。

他停下了脚步。

偽装成商人的教官也勒住了马。

“就到这儿。”教官翻身下马,声音压得极低,“你留在这里,好好用你那颗老鼠脑袋想想,该怎么把那个要了巴隆命的东西找出来。”

他盯著诺德,眼神锐利如刀:“我会先进村。记住,別跟得太近,別让任何人发现我们是一起的!否则,你就等死吧!”

诺德想反驳,秋收祭后行商增多確实是最好的掩护,但巴隆才死了几天?

他们这么快就摸上门,简直是把“我是老禿头派来的”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但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这是教官的计划,是老男爵点头同意过的。就算失败了,责任也是教官的。既然如此,他何必多嘴?

他只要学聪明点,別暴露,別死,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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