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木臂轻旋开死水,香车暗访求生门(2/2)

刘阳皱眉沉思。

他想起了史书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记载,想起了这一路行来,看到的那些荒芜的田地和破败的村庄。

“自汉末以来,天下大乱,征战不休。本朝建立,本该天下太平,却又有宗王互相攻伐,民不聊生。”他慢慢说道。

“这些杂胡本来就生活在并州附近,因为北方没有人,慢慢就迁徙进来了。”

“说得对。”刘奚点头,“这些年来,北方的汉人,死得太多了。”

他转过身,声音变得更加沉重。

“胡人不是靠著刀剑,打下了北方。他们只是走进了一座空屋子而已,然后变成了新的主人。人死了,一切都完了。”

刘奚的声音很轻,但字字如钉。

“你看那些世家豪族,为何可以肆无忌惮地將人视作牲口?因为在他们眼中,人命不值钱。反正死了再抓就是。”

“可他们错了。”刘奚转身看著刘阳,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

“在这片土地上,人才是最宝贵的財富。比金银更宝贵,比土地更宝贵。”

刘阳愣愣地看著他,半晌才问,“那……那这些器械……”

“一把好刀,確实能让一个士兵杀死十个敌人。”

刘奚缓缓说道,“但一套省力的器械,能让十个民夫,干原来一百个人的活。一口乾净的水井,能让一千个人不死於瘟疫。一座温暖的营地,能让一万个人熬过寒冬。”

刘阳若有所思,“兄长是说,救活一个人,比杀死一个敌人,更有价值?”

“可是兄长,”刘阳还是有些困惑,“我们是要去打仗的。没有好的兵器鎧甲,如何能胜?”

刘奚笑了,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笑,“阿阳,你觉得什么样的军队最能打?”

“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

“还有呢?”

刘阳想了想,“有充足的粮草,日日训练。”

“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有无穷无尽的兵源,有无数能够死战的锐士。”

刘奚接过话头,“你想想,如果我们能让每一个民夫都活得好一些,让每一个工匠都有施展技艺的机会,让每一个商人都能安心经营,那么当我们需要士兵的时候,需要粮草的时候,需要兵器的时候,他们会怎么选择?”

刘阳眼中闪过明悟的光芒。

“而那些只知道榨取民脂民膏的各郡太守?”刘奚继续说道。

“他们的军队也许一时强盛,但他们身后是什么?是饿死的农民,是破產的工匠,是逃亡的商人。这样的军队,能撑多久?”

他看著刘阳,再次重复了自己最初的答案。

“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

刘阳沉默了很久,最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兄长,我明白了。”

其实刘阳还想问,那胡人怎么算呢?

兄长对流民也好,民夫也好,都很仁善。

可是书里面写在吕梁山,对待杂胡,似乎比土匪还残暴。

可是刘阳又不敢问,这个问题似乎太过於深奥了。

想了一会,他摇了摇头,还是明天把那几个同龄人喊来一起接受考校吧,可不能让自己一个人受苦。

洛阳城中,一处僻静的宅院內。

宋禕,正看著面前的帐簿,有些恼火。

这帐簿正是洛阳时下兴的线装书,来自白马寺所產。

她年不过二十,容貌绝美,身著一袭华贵的芍药色丝绸深衣。

其身段极为丰腴,合身的剪裁,不仅未能束缚,反而將那胸前的饱满,勾勒得淋漓尽致,几乎要裂帛而出。

腰间的束带,更衬得她腰肢纤细,不堪一握。

但她此刻的神情,却如寒冰,呼吸沉重,胸口不停起伏。

一名管事,正跪在她面前,满头大汗。

“肆主,”那管事的声音都在发抖,

“南边码头的货,又被人扣下了。还说我们石氏,现在就是秋后的蚂蚱,不如迟早找个靠山。”

宋禕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她开始闭目沉思。

她的思绪,回到了金谷园,回到了那个教会她一切的女子——绿珠的身上。

她本是石崇府中最不起眼的乐师,却因天资聪颖,被石崇最宠爱的绿珠收为弟子,悉心教导。

石崇死后,他那富可敌国的家业,便也分崩离析。

石崇无子,他的一部分產业,居然被绿珠的弟弟和宋禕继承下来。

渤海石氏可不是什么士族,而是暴富起家的豪族。

第一代是石苞,当初在鄴城做卖铁的小生意。

后面生意越做越大,到了长安卖铁,被司马师提拔专门经营產业。

就这么一个商人,却得到了司马师的信任,不断坐大。

石苞有五个儿子,其中之一就是石崇,就是那个因为斗富而闻名的石崇。

而前段时间从洛阳跑了的石超,是石崇的侄儿。

渤海石氏,虽然当过大官的不少,但是大部分都死了,何况现在司马越掌权,渤海石氏却和司马颖不清不楚的。

站错队的代价,是个人都知道。

而渤海石氏的生意大头,一直都在河北,现在通往河北的水路基本上都被军方徵用了。

平日里打点上下也可以走一走,可是因为石超的关係。

就算打点也没有人敢收,此前宋禕的靠山是琅琊王氏。

因为石崇和琅琊王氏的王敦交好,可是现在大战在即,人人都要和石氏撇清关係。

於是她所有的船队,都被死死地卡在了洛阳的各个码头。

当然也不是全部都是因为政治原因,有些地方单纯是管理混乱,军用的船只堆满了。

对於商人来说,货物堆积一天,就要亏损一天。

唯一的例外,便是城西的张华渠。

传闻在那个新任的度支校尉刘奚手下,那里的船,走得飞快,日夜不息,无人敢拦。

“刘奚。”

宋禕口中,再次轻轻念出了这个名字。

旁人或许只知其名,不知其实。

但宋禕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和白马寺也有生意往来。

她知道,这位新任的校尉,乃是真正的文武全才。

文,能写下那篇惊艷了整个洛阳士林的《大鹏赋》。

武,能以区区数十骑,在河东平定上千胡寇。

她看著窗外,思索片刻。

或许,这是一个破局的机会。

她站起身,方才的烦躁与阴沉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信。

她对门外扬声道:“来人。”

“去府中库房,备一份礼,再备车驾。我要亲自去一趟张华渠,会一会这位刘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