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名教为笼困俊杰,竹林作帆济沧海(2/2)
刘奚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吐出了一句话,声音里带著一丝冰冷的笑意:
“他们终於发现,辩不贏我,便要用名教来杀人了。”
刘奚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不得不承认,袁戚骂得很难听,但也骂到了点子上。
他开始復盘自己穿越而来的这一个多月。
起初,一切都显得异常顺利。
从荀氏那里得到庇护,轻鬆拿下监造所的职位,招募人手。
他一度以为,凭藉自己超越千年的知识和手腕,足以在这个时代站稳脚跟。
现在刘奚才幡然醒悟,那份顺利,本身就是最大的陷阱。
一直以来过於依赖荀氏的名望了。
荀家的金字招牌,能为他敲开门,能为他挡住最初的风雨,能让钟雅这样的官员对他另眼相看。
但这份庇护是有边界的。当他触及到士族阶层最核心、最敏感的利益——也就是名教与礼法时,荀氏的名望便不再是万能的通行证。
就来钟雅,平日里如此威严,居然也不敢反驳一二。
其次,自己严重忽视了时代的鸿沟。
下意识地將椅子、高帮军靴这些在后世看来再寻常不过的器物拿了出来,以为凭藉其无与伦比的实用性,便能征服一切。
这就错了。
他拿出椅子,推广垂足而坐,在旁人看来,这不仅仅是换个坐姿,这是在挑战礼的根基。
同样,靴子也不仅仅是鞋。不同的服饰对应不同的身份,这是章法。
固然实用,却也模糊了身份的界限,在那些士大夫眼中,这就是乱了规矩。
他一直站在一个现代人的视角,傲慢地认为自己带来的都是好东西,却忘了去理解这个时代的人们是如何看待这些东西的。
只看到了器物的实用价值,却忽视了其背后沉重的文化与阶级符號。
“有时候,推广一样超前的东西,不能只单纯地推广东西本身。”
刘奚喃喃自语,烛火映照下,他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深邃。
“……还需要改变人的观念。”
或者说,不能强硬地用一种新观念去对抗旧观念。
那无异於以卵击石。正確的做法,是为新事物,找到一个旧体系能够接受的名分。
他不能再以一个浊匠的身份去埋头做事了。
他必须学会用士大夫的语言,在他们引以为傲的名教和礼法体系里,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想通了这一点,刘奚心中的鬱结之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峻的清醒。他知道,接下来的战斗,將不再是器物之爭,而是话语权之爭。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造出更好的东西,更是要为这些东西,编织出一件最合身的名教外衣。
在这洛阳城中,最可怕的不是被人辱骂,而是被人遗忘。
如今,他刘奚的名字,恐怕已经隨著“军靴案”和袁戚的“锦上作论”,传遍了上层士人的圈子。
虽然是恶名,但恶名也是名。
毁誉加身,总好过无人问津。
他忽然想到了前世的一个概念:所谓黑红也是红。
有些游戏作品,刻意去挑战主流的政治正確。
反而能精准地吸引到另一批对现有游戏界秩序同样不满的拥躉。
这个道理,放在魏晋时代,竟然也惊人地適用。
当下的名教和礼法,就是这个时代的政治正確。
而公然违礼,甚至以狂放为荣,同样有著巨大的生存空间,甚至能成为一种备受追捧的风流。
一个名字立刻浮现在刘奚的脑海中——竹林七贤。
那是一个时代的文化偶像。他们放浪形骸,越名教而任自然,蔑视繁文縟节,醉酒、服散、清谈、裸奔。
桩桩件件都与礼背道而驰,却被后世无数士人奉为圭臬,称之为魏晋风度。
可见,在这个时代,守礼能获得尊敬,而將违礼玩到极致,同样能收穫名望。
“竹林七贤……”刘奚在心中默念著,开始仔细梳理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寻找著任何可能存在的联繫。
忽然,一个被忽略的细节被他从记忆的角落里翻了出来。
他的母族是襄阳宜城向氏,在荆州算得上是望族。
但追本溯源,这支向氏其实是数百年前从河內郡迁徙而来的分支。
河內向氏!
刘奚的眼睛骤然一亮。
河內向氏中,出过一个虽然名气不如阮籍、嵇康,但却实实在在位列竹林七贤的人物。
向秀!
那个为《庄子》作注,被誉为“妙析奇致,大畅玄风”的向秀。
虽然算起来,自己和这位先贤早已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关係,血缘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
但在讲究门第出身的晋代,这层关係就是一张可以拉来做大旗的虎皮。
剎那间,刘奚的思路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