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虚无之海与塔之影(1/2)

坠落。

那是一种无法用物理定律来描述的坠落。没有风声,没有失重感,只有一种灵魂被不断地向下挤压的沉重与窒息。

当陆月琦的意识体完全没入那片黑色的海洋时,她才真正地理解了林嵐口中那“极度的危险”究竟意味著什么。

这片海洋並非是由单纯的液体构成。它是由无数个破碎的充满了负面情绪的记忆残片,被强行碾碎后混合在一起形成的“意识原浆”。

冰冷、绝望、痛苦、疲惫、孤独……

这些属於白语的情绪如同拥有了生命的海藻,从四面八方向著她疯狂地缠绕而来,试图钻入她灵魂的每一个缝隙,將她也变成这片海洋的一部分。

一幕幕不属於她的画面,开始不受控制地在她的脑海中强行播放。

她“看”到了能抹除一切“存在”意义的灰色静默之墟,感受到了那种连灵魂本身都即將被“遗忘”的终极恐惧。

她“看”到了一具破碎得如同被摔在地上的瓷娃娃般的身体,正被一双优雅但却冰冷的黑暗之手,用一根根由梦魘之力构成的黑色丝线,一片一片地、伴隨著撕心裂肺的剧痛,重新地缝合、黏连。

她“看”到了无数个不眠的夜晚,白语独自一人坐在宿舍的窗前,承受著灵魂深处那些永远无法癒合的裂痕所传来的如同潮汐般永不停歇的痛楚……

这些充满了痛苦的记忆洪流,几乎要將她那份属於“陆月琦”的自我认知彻底衝垮。

“不……我不是你……”

陆月琦在自己的意识深处发出了痛苦的嘶吼。她死死地守著自己心中那唯一的“锚点”——那个坚实的背影,那份被守护的温暖。那是她在这片冰冷的绝望之海中唯一的光和热。

她就像一个最顽强的潜水员,在这片深不见底的海洋中一寸一寸地向著更深处下潜。

她不知道自己下潜了多久。在这里,时间的概念早已失去了意义。

就在她的意志即將被那无边的压力所压垮时,一个带著一丝慵懒与不悦的优雅咏嘆调,突兀地在她意识的侧后方响了起来。

“真是……一位不请自来的访客啊。”

陆月琦猛地一惊,她艰难地转过头。

只见在她不远处那粘稠的黑暗之中,一个身穿考究黑色礼服的身影,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他的面容与白语有七分相似,但却更加邪魅与高傲。他的心臟位置,那个深不见底的空洞正缓缓地旋转著,仿佛一个通往另一个宇宙的微缩黑洞。

是黑言。

但此刻的他与之前在安陵精神病院里那个言出法隨的“神”截然不同。他的身影显得有些虚幻和不稳定,仿佛隨时都可能消散在这片黑暗的海洋之中。

“你……”陆月琦的意识体发出了戒备的波动。

“嘘……小姑娘,別那么紧张。”黑言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在自己那没有血色的嘴唇上轻轻一点,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在这片『寂灭之海』里,任何剧烈的情绪波动都只会加速我们所有人的『溶解』。你应该庆幸,这里是我的『画室』,也是他的『囚笼』。否则,以你那点微不足道的精神力,在接触到这片海洋的瞬间,就已经被彻底地同化成一滴无意义的顏料了。”

他的语气依旧充满了那种与生俱来的高傲,但陆月琦却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隱藏得极深的……虚弱。

白语的灵魂正在主动地排斥他。在这片属於白语的潜意识最底层,黑言的力量同样受到了极大的压制。他们两个就像被一条名为“共生”的锁链死死地绑在一起,正一同坠向名为“死亡”的深渊。

“白语在哪里?”陆月琦没有理会他的嘲讽,直接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黑言那双纯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玩味。他伸出手,指向了这片海洋那更加深邃黑暗的底部。

“喏,就在那儿。”他的语气像是在介绍一件即將被拍卖的艺术品,“那个固执到愚蠢的无可救药的傢伙,正满心欢喜地去拥抱著他所追求的最终『寧静』。我尝试过將他拉回来,但他就像一个铁了心要自杀的人,我越是用力,他那该死的锁链就勒得越紧。真是……一件越来越不听话的『藏品』啊。”

陆月琦顺著他指的方向望去。

在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尽头,她看到了一点如同风中残烛般隨时都可能熄灭的白色光点。

那就是白语的意识核心。

而就在那光点的下方,一片更加深沉与不祥的巨大阴影,正在缓缓地蠕动、盘踞。

那阴影的轮廓……是一座由无数扭曲的手臂和眼睛所堆叠而成的、望不到顶的宏伟高塔!

万首之塔!

“看到了吗?”黑言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凝重与厌恶,“那个更令人作呕的『贗品』,那个拙劣的『模仿者』,它也感觉到了这里有一件即將『无主』的完美素材。它正在用它那骯脏的触手,试图將我的『藏品』,从我的画室里偷走!变成它那座垃圾堆上的一块新砖!”

陆月琦的心臟猛地一缩。她终於明白了。

白语手背上那个“漩涡之眼”的印记,在白语的意志力降到最低点的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无法关闭的“后门”。万首之塔的意志正通过这个后门不断地渗透进来,试图將白语的灵魂彻底地拖入它那永恆的绝望囚笼!

如果说,单纯的灵魂消散是“死亡”,那么被万首之塔所吸收,就是一种比死亡恐怖一万倍的“永恆折磨”。

“所以,小姑娘。”黑言缓缓地转过头,那双纯黑的眼眸第一次真正地正视著她,“现在,你明白你自己的处境了吗?你不是来当救世主的。你只是一个……或许能让那个一心求死的笨蛋在被彻底拖进粪坑前,稍微改变一下下坠方向的……最后一块小石子。”

“我该怎么做?”陆月琦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退缩。

黑言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很简单。去,到他身边去。然后用你那可悲的、属於凡人的、充满了羈绊与情感的『噪音』,去污染他那该死的『寧静』。让他想起来,外面还有一个会为他哭泣的笨蛋在等著他。让他想起来,他那份所谓的『解脱』,对於別人来说,是一种多么自私的『背叛』。”

“去吧。让我看看,是你们凡人那廉价的『爱』更坚韧,还是那座『塔』的『永恆』更具诱惑力。”

说完,黑言的身影便缓缓地变淡,最终重新融入了周围那片粘稠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陆月琦知道,黑言虽然嘴上说得刻薄,但他实际上已经为自己指明了唯一的道路。

她不再有任何的犹豫,將自己所有的意志力都凝聚起来,奋力地摆动著自己的“四肢”,像一条拼尽全力洄游的鱼,朝著那片海洋的最深处,朝著那点即將被黑暗与塔影所吞噬的微弱光芒,奋不顾身地游了过去。

越是向下,那股来自“塔”的恶意就越是强大。

无数充满了诱惑与诅咒的声音开始在她的耳边响起。

“放弃吧……这里才是最终的归宿……”

“看到他了吗?他已经选择了我们……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来吧,登上塔顶……你和他……將永远地在一起……”

陆月琦死死地守著自己的心神,对这些魔音置若罔闻。她的眼中只有那一点越来越近的微弱光芒。

终於,她穿过了那层由塔影所构成的无形屏障,抵达了这片虚无之海的最底部。

她来到了那点光芒的面前。

那光芒的內部,是一个蜷缩著的白色人影。他就像一个回到了母亲子宫里的婴儿,將自己与外界的一切都彻底隔绝,沉浸在最原始的安寧之中。

“白语……”

陆月琦伸出自己那由意识构成的半透明手,小心翼翼地触摸向那团包裹著他的光芒。

在她的指尖与光芒接触的瞬间,一股深入骨髓的悲伤与疲惫,瞬间涌入了她的心底。

“……好累……”

“……就这样……结束吧……”

“……终於……可以……休息了……”

那是白语內心最深处的声音。

陆月琦的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在这片冰冷的意识之海里,化为了一颗颗无声的、散发著微光的水晶,缓缓地飘落。

任何大道理在此刻都是苍白无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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