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贺亲(2/2)

队伍在沉默和压抑中继续前行,穿过了大半个村庄。最终,嗩吶声在一个地方变得尤为高亢,队伍也隨之停了下来。

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座看起来比周围所有建筑都要宏伟、也更古老的祠堂。黑色的瓦片,斑驳的泥墙,巨大的飞檐翘角如同怪兽的利爪,在血色的雾气中显得狰狞无比。祠堂朱红色的大门紧闭著,门上贴著一个比人还高的、用金粉写成的巨大“囍”字,那“囍”字的笔画扭曲,像两个正在痛苦挣扎的人形。

大门的两侧,掛著两盏巨大的白色灯笼,绿色的幽光將整座祠堂的门口都映上了一层尸体般的顏色。而与这片绿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祠堂门口的石阶上,铺著一条长长的、鲜红色的地毯。那地毯红得刺眼,仿佛是用新鲜的血液浸泡过,还在微微地向下渗著红色的液体。

在祠堂大门前,分左右站著四个高大的纸人。它们不再是之前那些粗糙的差役和轿夫,而是扎得异常精美。左边两个是金童玉女的模样,脸上画著浓妆,笑容甜美,却透著一股说不出的邪气。右边两个则是青面獠牙的鬼王形象,身披鎧甲,手持钢叉,威风凛凛,却让人不寒而慄。

它们就像四尊门神,静静地守在那里,一动不动。

送亲的队伍在祠堂前的广场上停下。抬著轿的四个纸人,迈著整齐的步伐,將那顶血红色的轿稳稳地放在了祠堂门口的正中央,就在那条血色地毯的起始端。

隨后,所有的纸人连同那些木偶般的村民,都齐刷刷地转过身,面向安牧他们这四个“外来”的宾客,脸上依旧是那副诡异的、一成不变的微笑。

嗩吶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它们……想干什么?”莫飞紧张地握住了战斧,低声问道。

“第六条规则,『纸人是友善的引路者,请听从它们的指引』。”白语轻声提醒。

话音刚落,站在门口的那个金童纸人,缓缓地抬起了它那僵硬的手臂,对著他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它的动作流畅得有些诡异,仿佛里面真的藏著一个活人。

与此同时,祠堂那两扇沉重的朱红大门,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缓缓地向內打开了。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腥甜的腐臭味,如同实质的浪潮,从门內喷涌而出。

“走吧,『婚宴』要开始了。”安牧的语气无比沉重,他率先迈开了脚步。

四人別无选择,只能硬著头皮,走上那条黏腻湿滑的血色地毯,穿过那四个神情诡异的纸人门神,一步一步地,踏入了祠堂的大门。

门內的景象,让即便是身经百战的他们,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视觉和心理衝击。

祠堂內部是一个巨大的、空旷的院子。院子的正中央,整整齐齐地摆放著数十张巨大的圆形木桌,上面铺著大红色的桌布,形成了一场规模盛大的露天婚宴。

然而,坐在酒席上的“宾客”,却没有任何一个活人。

每一张桌子旁,都坐满了形態各异的纸人。有穿著长袍马褂、留著山羊鬍的老者纸人;有穿著布袄、梳著髮髻的妇女纸人;甚至还有一些穿著开襠裤、扎著冲天辫的孩童纸人,它们的脸上都画著一模一样的、诡异的笑容,齐刷刷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形成一片死寂的人偶海洋。

而那些跟著他们一同前来的“村民”木偶,包括那个已经变成傀儡的调查员小赵,则在进入祠堂后,便自动自觉地走到了那些空著的座位上,像其他纸人一样,僵硬地坐下,成为了这场诡异宴会的一员。

四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了那些酒席的桌上。

桌上摆满了“菜餚”,琳琅满目,看上去异常“丰盛”。

只是,那些菜餚,没有一样是正常的食物。

一盘盘黑色的、如同淤泥般的糊状物,上面插著几根枯黄的手指骨,像是在模仿某种冷盘。一只巨大的、被烧得焦黑的陶罐里,盛满了粘稠的、不断冒著气泡的绿色液体,液体中,沉浮著一些眼球状的白色物体。还有一个巨大的白瓷盘中央,摆放著一个用无数扭曲的、苍白的手臂堆叠而成的“肉山”……

每一道菜,都在挑战著人类理智的底线,散发著令人作呕的、混杂著腐烂与香料的诡异气味。

“第四条规则,『婚宴丰盛,请尽情享用席上餐食,切勿浪费』。”兰策的声音乾涩无比,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样。

莫飞已经別过头去,脸色铁青,强忍著才没有当场吐出来。

整个院子里,没有任何声音,但白语却仿佛能听到一种无声的、整齐划一的咀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啃食著他的理智。

他们的目光越过这片死寂的纸人宴席,投向了院子最深处、祠堂正厅的位置。

那里,摆放著唯一一张与眾不同的、更加华丽的桌子,显然是主家席。

主家席的后面,高掛著一幅巨大的、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的画。画上画的,是一个穿著大红新娘服的女人,她的头上盖著红盖头,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盖头下,一抹鲜红得如同滴血的嘴唇,微微上扬。

而在画下的主位上,並排坐著两个身影。

一个身影,穿著一身黑色的、绣著金线的古代新郎官服饰,他端正地坐在那里,身体却显得有些僵硬。他的头,无力地垂在胸前,仿佛睡著了一般。

而坐在他身边的另一个身影,则让四人瞬间如坠冰窟。

那是一个穿著与画中一模一样的大红嫁衣的身影,头上也盖著红盖头。

她,就是新娘。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但所有人都感觉到,有一道冰冷的、带著无尽怨毒和恶意的目光,正从那方红盖头之下透出,穿过死寂的纸人海洋,牢牢地锁定在了他们四个不速之客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