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李子树收税受伤(2/2)

沉默瞬间撕破。

两名税管员立刻靠近离门最近的那套简易布艺沙发,一人一角。

蔡海军眼珠通红地衝上前,发狠攥住沙发扶手,手背青筋暴突如铁链。

“滚开!这是我吃饭的营生!”

其余税管员立刻上前阻止。拉扯声、粗重喘息、愤怒咆哮、重物刮擦声混成一片混沌的漩涡。

李子树感觉自己像被风暴裹挟的叶子,她竭力往前挤,试图隔开失控的男人们:“停手!別这样!再想想办法……”

她清脆的喊声像石投死水,没人听见。一只不知是谁的胳膊猛撞了她的侧身,力量又急又蛮横。她身体瞬间失衡,脚下不稳,一声钝响,人已朝前扑倒。眼前天旋地转,左肩尖锐剧痛如铁锥贯穿——结结实实撞在了那张斑驳老方桌的桌角上。

“呃!”眼前一阵金星乱撞,痛楚瞬间攫住了她的呼吸,冷汗沿著额角滚落。她手撑地想坐起,却牵动肩头一阵难忍的撕裂感。

“姓蔡的你敢动手打人!”薛立海声嘶力竭地暴吼。

场面顷刻如同炸膛,两名年轻税管员勃然怒起,如扑向猎物的豹子同时衝上。眨眼间蔡海军被狠狠按倒在地,膝盖反剪,粗糙的脸颊紧紧贴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发出痛苦的闷哼,双手被反剪死死压住。

他还在挣扎、嘶吼,声音扭曲变形,眼里像要淌出火与血的混合物,满是破碎的绝望与屈辱:“你们吸血的……畜生!还有没有……王法?!”

李子树倚著那张伤过她的桌子,费力地一点点支撑起身体。空气里,浮动著一种刺鼻的味道——像灰尘暴起,像木头屑迸裂,又像滚烫的铁腥气,那是恐惧和怒火急速蒸发残留的酸臭。

店里死寂得令人耳朵发闷,只有蔡海军那被按在冰冷地砖上残存的粗喘,一声声、一下下,沉重撕裂著凝固的空间。

薛立海猛地回过神来,像从梦中惊醒:“李子树!”

他两步衝到李子树旁边,手扶住她另一侧没受伤的手臂,声音里带著抑制不住的焦虑,“撞得不轻吧?咱们赶紧去医院!”

李子树艰难地摇了摇头,动作牵连左肩,引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痉挛。她的脸纸一样惨白,冷汗粘著几缕凌乱的髮丝贴在鬢边,却仍强行抬起眼,目光投在仓库门口那片杂乱的影子上。

货架上,一套深蓝色布沙发安静地待著,布料厚实,线条乾净利落,像一颗尚能维持体面的心。

李子树声音微弱,透著一股被碾过后的沙哑:“薛所,你看……那套蓝布沙发……我买了吧……”

薛立海顺著她的视线望过去,眉头几乎拧成一个痛苦的结,眼神又急又气,嗓音不受控地拔高,他不自觉加大了手上的劲道,“李子树!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个?!咱走!去医院!”

“不,薛所。”李子树反而抬起另一只手,冰冷的手指用力按住薛立海那只扶著自己的胳膊,指尖传递出不容置疑的力道,她吸了口气,那凉丝丝的空气刺得胸腔发痛,“听我说完。我本来……真想买一套。他店里的东西,实打实的好……”

李子树目光又一次艰难地转向地上的蔡海军。那双凶狠挣扎的眼睛恰在此时,猛然对上她的视线,像在烧灼般通红刺痛。

李子树的心骤然被捏紧了。那眼神里,翻滚著野兽垂死前才有的、赤裸裸的怨毒,浓烈得如岩浆滚烫,几乎能喷薄涌出眼眶,要將她连皮带骨烧穿、熔毁。

一种陌生而巨大的东西沉重地击中了她的胸膛,轰然坍塌。半年来在沿河路这条金钱河流中打捞数字建立起的自信壁垒,竟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那些精密计算出的税票合规率、办公室的总结褒奖,都不过是一个自欺的幻影城堡,被现实的狂风一吹即溃,在“为国聚財”的冰冷碑文之下,碎裂开深深的鸿沟。她曾经引以为傲又觉得没有百分百完美的98%收管率后面,原来还躲著一个、无数个像蔡海军这样被推到墙角的人。

“我……”李子树喉头瞬间堵塞,吐出的字眼艰涩如砂砾,“我……想买他那套沙发……”

这话听起来多么空洞,多么无力,多么虚偽,连她自己都替自己齿冷。她不敢再看蔡海军的眼睛,肩膀的剧痛仍在肆虐,但比起心底那片被骤然撕裂的冰冷豁口,这点疼痛已经微不足道。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几乎要压垮人心之时,长街上刺耳的警笛声由远而近,尖锐地呼啸著撕开了窗外的空气,越来越响,最终在店门外的路边厉声停止。

钟强报了警。

几缕傍晚残存的夕阳在门外泼下微弱的光,费力穿过店门。那光也无力,落在李子树苍白的脸上,落在被压制在地艰难喘息的蔡海军扭曲的面孔上,也落到旁边散落满地的沙发衬垫里挣脱出的那枚小小的、孤零零的弹簧上——它扭曲著,断裂处闪著冷冷的不祥光芒。

蔡海军暴力抗税,终被警察带走。

薛立海当著警察的面,开了强制执行书,按照市值估算的成本价,装走了一套布艺沙发。

喧囂远去,刺耳警笛撕开沉默长街;落日余暉流淌在扭曲的弹簧上,冷冷映照著裂痕深处那无声灼痛的事实。

李子树此刻躺在医院留观室的床上,望著天板发呆。

郑仲平和陈捷忠陪在床边,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