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炭(2/2)

大约半个时辰后,他“看”到了。

那辆熟悉的黑漆马车,果然准时出现在了听雨巷的巷口,在经过护卫的简单查验后,顺利地驶入了孙府那厚重的侧门之中。

成了。

已经入城。

陆安的心,依旧平静如水。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放鬆的时候。

计划最关键的一环,在於对方会不会立刻使用这批“银丝炭”。

如果这批炭被储存起来,那他的计划就要推迟,甚至可能出现变数。

他没有动,继续等待著。

他从怀中,取出最后一片“清心菜”叶,放入口中。

清凉的气息,瞬间將他的精神感知,提升到了极致。他將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远处那座被青色光幕笼罩的府邸之上。

……

孙府,內院,听雨轩。

致仕县丞孙伯庸,此刻正闭目养神,盘坐於一张由千年楠木製成的躺椅之上。

他今年已六十有七,但看上去,却不过五十出头的模样。

面色红润,呼吸悠长,丝毫没有同龄人的龙钟老態。

这,便是他加入“三蛇会”,並虔诚供奉那座“太湖石祭坛”二十年来,得到的回报。

他很满意这种感觉。

“老爷。”

一名眉清目秀的贴身侍女,迈著小碎步,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手中捧著一个精致的黄铜炭盆,“玲瓏阁新送来的『银丝炭』到了,现在给您点上吗?”

“嗯。”

孙伯庸眼皮都未抬,从鼻腔里应了一声。

每日午后,静坐品香,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侍女的动作,熟练而优雅。她用银筷夹起一根表面泛著银色丝线的木炭,放入那座雕刻著三足金蟾的熏炉之中,再用火石引燃。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异常。

木炭是上等的银丝炭,熏炉是前朝的古董,侍女,也是跟了他十几年、最信得过的人。

然而,就在那根银丝炭被点燃,接触到火星的那一瞬间——

一缕比髮丝还要纤细、顏色介於青灰之间的、极其微弱的“烟”,从炭火中一闪而逝。

这缕“青烟”,没有寻常烟火的呛鼻味道,反而带著一股类似秋日里落叶腐败般的、极其细微的“暮气”。

它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快,快到连近在咫尺的侍女,都没有丝毫察觉。

但正在静坐的孙伯庸,却猛地皱了皱眉。

他那远比凡人敏锐的感知,捕捉到了一丝空气中一闪而逝的“杂质”。

“怎么回事?”

他睁开眼,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那座正在散发著淡雅清香的熏炉。

熏炉里,银丝炭正在无声地燃烧,散发出的,依旧是那股他熟悉了几十年的、令人心神寧静的安神奇香。

“难道是我的错觉?”

孙伯庸摇了摇头。

他將这丝异样,归咎於自己最近心神不寧。

毕竟,在短短一个月內,组织布在城中的七座祭坛,竟有四座接连失效,这让他这个核心成员,也感到了一丝恐慌。

会长翁长青那日更是大发雷霆,至今还在让影蛇疯狂地寻找著线索。

“唉,多事之秋。”

他嘆了口气,再次闭上眼,试图静下心来,从庭院中央那座与他心神相连的“太湖石祭坛”中,汲取一丝精纯的“生机”,来安抚自己烦躁的心绪。

然而,这一次,他却感觉到了明显的不同。

往日里,只要他心念一动,那股精纯的、充满了活力的能量,便会如涓涓细流般,从假山中传来,融入他的四肢百骸,让他通体舒泰。

可今天,他感觉那股能量流,变得……“迟滯”了。

就像一条清澈的溪流,被混入了一把看不见的泥沙,变得浑浊、黏稠,让他吸收起来,感到胸口有些发闷。

“怎么回事?难道是祭坛也出了问题?”

孙伯庸心中一惊,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向庭院中那座太湖石假山。

假山,依旧是那座假山,在阳光下,散发著古朴而温润的光泽。

他又看了看假山下池塘里的锦鲤,那些鱼儿,似乎也没有往日那般活泼了,游动的速度,都慢了几分。

就连书桌上那盆他了重金买来的、据说能滋养神魂的二阶灵植“静心兰”,其瓣的色泽,似乎也比昨日,黯淡了那么一丝丝。

一种莫名的烦躁和不安,如同藤蔓,在他的心底缓缓滋生。

他找不到任何问题所在,但他那修行多年带来的敏锐直觉,却在疯狂地向他预警。

“定是那几个祭坛被毁,导致整个『七星转运阵』的气机发生了紊乱,才波及到了我这里。”

“”他最终,只能將这一切,归结於这个最合理的解释。

他並不知道,那致命的“病菌”,已经通过他最信任、也最享受的渠道,悄无声息地侵入了他的“心臟”。

而那座正在燃烧的熏炉,就是源源不断释放著“病毒”的源头。

……

远处,钟楼之上。

陆安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就在刚才,他那被提升到极致的感知,清晰地捕捉到了孙府上空那片青色光幕的、一次极其细微的波动。

那股原本充满了活力与掠夺性的气息,在某一瞬间,像是被滴入了一滴墨汁的清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属於“衰败”的暮气。

虽然微弱,但它出现了。

“种子……发芽了。”

陆安站起身,脸上露出了一丝冰冷的、如同看著猎物一步步踏入陷阱般的微笑。

他知道,自己不需要再等了。

这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堡垒,它的根基,已经开始从內部,悄然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