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烤红薯(1/2)
1996年的第一场寒流来袭时,裹珍正在院子里晾晒新编的杯垫。
北风卷著煤灰刮过来,把她刚摆好的竹篾掀得七零八落。
冯老三从炭窑那边一瘸一拐地跑回来,怀里鼓鼓囊囊的像揣著一个宝贝。
“来,给你捂、捂手。“他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油纸包,层层揭开后露出一个焦黑的烤红薯。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了白雾,甜香混著炭火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裹珍接过红薯,指尖立刻传来融融暖意。烤得焦脆的外皮裂开一道口子,金黄的瓤儿冒著热气,汁凝在破口处像琥珀。她咬了一小口,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烫得她轻轻“嘶“了一声。
“慢、慢点...“冯老三慌慌张张地去掏手帕,结果带出兜里的几个硬幣,叮叮噹噹滚了一地。他蹲下去捡,冻裂的手背渗出血丝。
裹珍把红薯掰成两半,热气在两人之间氤氳成桥。冯老三连连摆手:“我、我吃过了...“话没说完肚子就咕嚕一响,他窘得胎记都紫得发亮。
原来这红薯是他用午饭跟另一个烧窑工换的。裹珍看著他磨破的胶鞋——右脚大拇趾都露出来了,鞋底还粘著新糊的泥巴,准是又去后山挖野薯了。
夜里颳起了白毛风,塑料布钉的窗户哗啦作响。裹珍在灯下鉤编新接的沙发垫订单,突然听见外间有动静。冯老三正偷偷往她被窝里塞东西——是一个输液瓶灌的热水,外面严严实实裹著他唯一的那件毛衣。
“你、你手凉...“他结结巴巴地解释,身上只穿著一件洗得透光的秋衣,锁骨处的煤灰都没擦净。
裹珍把输液瓶塞还给他,转身去厨房烧了一锅薑汤。冯老三捧著碗的手抖得厉害,薑汤在碗沿晃出一圈圈涟漪。他左手指关节肿得发亮——是常年泡冷水编竹筐落下的风湿。
第二天裹珍起了个大早,去镇上新开的批发市场扯了一块厚绒布。回来时看见冯老三正在院里劈柴,斧头柄上缠著止血的布条。他见了裹珍,慌忙把流血的手藏在身后:“我没、没事...“
裹珍没说话,只是拉过他粗糙如树皮的手掌。冯老三的手心全是厚茧,虎口处有一道陈年的疤痕,摸上去像条僵硬的蚯蚓。她小心地涂上红药水,又用新买的绒布裹好。
“浪、浪费...“冯老三盯著那块湖蓝色绒布,喉结上下滚动。这顏色在灰扑扑的院子里显得格外鲜亮,像一汪突然出现的泉水。
裹珍转身从灶膛里扒出两个烤红薯——这次是她自己煨的,火候有点过,表皮黑得像炭。冯老三却吃得很香,连焦黑的部分都仔细啃乾净,嘴角沾著炭灰也顾不上擦。
寒流持续的第七天,债主又上门了。这次带了一个穿皮夹克的年轻人,说是信用社的。冯老三佝僂著背递烟,劣质过滤嘴在寒风中抖得像一片枯叶。
“明年...明年准还清...“他赔著笑,眼角挤出深深的褶子。皮夹克不耐烦地推开他,冯老三踉蹌著踩到冰棱,差点摔进煤堆里。
裹珍从里屋出来时,正看见冯老三在数一叠毛票。最大面额是五块的,还有不少一毛两毛的零钱,皱巴巴地摊在搪瓷盆里。他抬头看见裹珍,慌忙用身子挡住盆:“没、没事...“
那天晚上裹珍发现五斗橱里的劳保手套不见了——冯老三准是又偷偷去码头扛活了。她坐在灯下鉤编到半夜,给新接的汽车坐垫订单多鉤了三套。
天蒙蒙亮时,院门吱呀一响。冯老三躡手躡脚地进来,袄肩头结著一层白霜。他怀里抱著一个塑胶袋,里面是一双女式鞋——人造革的,鞋口缝著一圈假毛皮。
“给、给你买的...“他冻得嘴唇发紫,却笑得眼睛眯成缝,“防、防滑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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