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黄鱼宴(2/2)
周秀才摘下一条黄鱼背刺:“世人都说蛟为四爪,五爪岂不是成龙了?”
陈蛟嚼碎一截炸酥鱼刺,口中道:“靠海百姓很讲究称呼,兴许就是想说龙,但怕犯了龙王爷的忌讳,所以换成五爪蛟。”
白清嘴里嚼着鱼肉,含糊说道:“珠民中倒是常流传蛟龙的故事,有人曾潜的深了,还在海底见过。”
雷三响急道:“郑兄弟还没讲,你们倒讲起来了,还是让郑兄弟快些讲吧。”
郑芝龙笑道:“其实算不上故事,就是个民间传言,说出来,权当给大家下酒了。
说是小半个月前,漳州府沿岸百姓出海捕鱼,总是能看到海面浮木,沙滩上也总能看到冲上岸的木头。
便有人说,这是海里走了蛟,越传就越玄乎。
恰逢今年秋天,闽粤交接暴雨不断,民间就渐渐出了个五爪蛟的说法。”
雷三响奇道:“好端端的,海里哪来的这么多木头?”
林浅擦擦手指:“想必是船城残骸吧。”
攻打李魁奇船城,是在一个来月前,算算日子,船城的碎片也差不多能被浪涌带到岸边了。
陈蛟恍然:“这么说,那五爪蛟,说的岂不就是咱们?”
雷三响举起酒碗:“这名字威风,干一个!”
林浅举杯又抿一口。
雷三响吨吨吨的喝掉一整碗酒,豪爽的一模嘴巴,然后掏出酒坛,又给自己满上。
郑芝龙随手将一根鱼刺丢入海中,问到:“雷三哥在神机营待过,不知有没有故事可讲?”
雷三响一挥手道:“打的都是败仗,有甚可讲。”
郑芝龙追问:“听说女真鞑子一百人就能冲散一万明军?”
雷三响怒斥:“放屁!去年在辽东斡浑鄂谟,要不是杜总兵非要冒进渡河,被鞑子围困吉林崖,也不会被杀得全军覆没!贼鸟皇帝用的鸟人总兵!唉!害了俺爹和俺哥……”
雷三响说罢,端起一碗糯米黄酒仰头饮下。
桌上一时有些安静。
众人这才知道,雷三响一直不愿提萨尔浒之战的事,是因为父兄都在那场败仗里战死。
陈蛟拍拍雷三响肩膀,陪他干了一碗。
郑芝龙怪自己说错话,也自罚一碗。
雷三响见气氛不对,岔开话题道:“不过要没吉林崖一战,俺也到不了海上,俺爹俺哥的福气,俺替他们享了就是!”
“胶汤来喽!”
说话间,陈伯声音从舷梯传来。
他双手垫着湿毛巾,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浓汤,放在林浅桌上。
“岭南人讲究冬吃胶夏吃菌,这东西最是滋补、解腻,众位趁热尝尝。”
郑芝龙起身,殷勤的帮众人盛汤。
这活本应是侍女做的。
可林浅一伙人身份敏感,纵使有银子,也不敢去岸上请美姬陪酒。
倒酒、盛汤这种事情只好自己来。
这也是大明历代海寇,最后都要招安的原因。
就算有了海量的银子,没有一个能见光的身份,没有足够的生产力,不出去,也是白搭。
郑芝龙将汤放在林浅面前。
林浅拿勺尝了一口,醇厚软滑,滋味鲜甜,胶软糯滑嫩,毫无腥膻气,一口下去,暖意从口中一直落入腹中,通体舒泰。
黄和泰尝了一口,赞道:“这汤做的颇有名厨手法,舵公手下果真能人辈出。”
林浅笑笑,没有接话。
黄鱼宴一直持续到后半夜,众人都吃的肚子溜圆,一口也吃不下了。
只剩几个好酒的,三三两两拼酒。
主桌上,雷三响又干一碗黄酒,众兄弟顿时欢声如雷。
雷三响一擦嘴巴,身形略有些摇晃。
郑芝龙露出自信笑容,又陪一碗,又是一阵叫好。
此时两人身边,一斤多的酒坛都已见底。
郑芝龙面色不变,而雷三响已快要站立不住,胜负已经非常明显。
只是雷三响好面子,顶着山东好汉的人设硬撑,还要人再开一坛子酒来。
林浅怕再喝下去,自己手下的两个大将,没被朝廷抓住,倒先在酒桌上醉死了,赶忙起来打圆场叫停。
郑芝龙很上道,见雷三响还在招呼人开酒,拱手道:“雷三哥果然海量,我已喝不下了。”
雷三响大着舌头道:“什么喝不下,满上!”
陈蛟在桌下踢他:“老三!”
雷三响:“大哥你别拦我,这小子酒量好,我今日……”
话说一半,雷三响已仰面倒在桌上,众人一阵哄笑。
林浅叫人将雷三响抬回船舱。
其余人见时间不早了,纷纷告辞回舱内休息
林浅和众兄弟告辞,返回船长室,简单洗漱,倒在床上。
虽然精神已有些困顿,可脑子还是惯性一般的在思考事情。
林浅想到,在他进驻南澳岛前,李魁奇毫无疑问是闽粤海面头号海寇。
可这样的人,想找姑娘,也只能把人接上船,然后下迷药。
更是只住在几百条破船搭的船城里,连窃据某处海岛都不敢。
李忠虽然在官塘山有个营寨,但也是简陋的一副随时要跑路的样子。
这二人如此东躲西藏,就是因为没有岸上势力的接应。
如今的林浅也面临一样的困境。
眼下有了银子,南澳岛当务之急是要修干船坞、粮仓、水库。
干船坞不必多说。
粮仓、水库则是为日后朝廷大军围岛做准备。
有朝一日与朝廷开战,官军势必使用围困战略,掐断岛、岸之间通商。
提前建好粮仓、水库,储存足量水粮,就是应对朝廷围困的底气。
不过干船坞、粮仓、水库都要用到大量青砖、灰浆、桐油、麻丝、石灰,后续屯粮还要大量采买粮食,这些都要去岸上进行大宗采买。
明面上,最好有个岸上的大户,准备大兴土木,建设宅邸,这样就能合理的购进。
如果这个大户可靠的话,还能通过这层合法身份,去接触澄海知县,乃至于潮州知府。
这样南澳岛往后的发展,就能放开手脚。
林浅思绪渐渐缓慢,在胡桃木双人四柱床上深深睡去。
……
次日清晨,林浅精神满满起床。
洗漱一番后,叫来周秀才,商讨此事。
不论怎么说,周秀才是读过书,准备考功名的,对大明官场、大户之间的利益勾结,应当熟悉。
当然黄和泰定然比周秀才更熟悉,只是林浅不信任他。
船长室内,听完林浅的诉求,周秀才陷入沉思。
林浅则掏出一支雪茄点燃,给周秀才一支,周秀才挥手拒绝。
“舵公,你有没有想过联姻?”周秀才试探问道。
林浅点点头,联姻他确实考虑过,只是婚姻的机会宝贵,林浅不愿浪费在结交一个地方性豪强上。
他的婚姻,要用在更有价值的事上,比如娶某个内阁首辅、党魁的女儿,最大程度的攫取政治资本。
现在就把宝贵的正妻名额用掉,实在太浪费了。
况且照目前的进度发展下去,与朝廷开战是早晚的事,一旦开战,岸上的势力必然会重新站队。
幻想靠联姻获得一个长期盟友是极幼稚的。
等等。
林浅眼前一亮,他之前考虑的,都是如何获得一个长期盟友。
但事实上,他找一个短期盟友,利用短暂的盟约期尽疯狂发展自身实力,用完了一脚踹开,这才是明智之举。
思路打开,一个短期盟友也用不着深度的利益捆绑,什么联姻,什么计谋,都用不上。
既然身为海寇,就该用海寇的手段。
霎时间,林浅已在脑中想出一个方案雏形。
“还记得卖咱们福船的那个商人吗?”
周秀才凝神回忆片刻:“胡老爷?”
林浅深吸一口雪茄,吐出缭绕烟雾:“就是他,他家是织潮绸的,之前造三桅福船,就是想走月港,把潮绸卖到海外去。”
周秀才脸上浮现明悟之色:“舵公是要利用此人?”
“不,他有潮绸,我们有船,这是合作!”林浅笑道,“你和白浪仔准备一番,带足诚意,过几日去跟他谈合作。”
周秀才:“我和七弟?与岸上打交道,不让郑兄弟去吗?”
林浅从航海桌上,拿起印加人的金纽扣,放在手背指缝中把玩,意味深长的道:“这件事不用他做。另外,去澳门交割货物,二哥就不必再去了,我准备全都交给何塞。”
周秀才:“那我们帮忙跑船,收多少银子?”
“二哥看着来就是,只要能把姓胡的拉下水,跑船是赚是亏,都不重要。”
周秀才拱手道:“既如此,我明白了,下午我就和七弟去岸上,先补个户籍、路引,做戏做全,以免他不上套。”
林浅笑道:“二哥想的周全。”
周秀才退下后,林浅又叫人将吕周找来。
片刻后,吕周进门,在航海桌前抱拳:“舵公。”
林浅声音从雪茄烟雾中传出:“你跑过南澳到澳门的船,航线可还记得?”
吕周大声答道:“这条航线靠近沿海,一应标示,我都记得!”
“好,从现在起,你便是这条航线的火长了。”
吕周脸色激动的通红,抱拳道:“谢舵公!”
林浅和煦的笑道:“只是火长也不是这么容易当的,你在船上还有一项任务。”
“请舵公吩咐!”
林浅沉默片刻,笑容渐冷:“帮我看住何塞,他但凡有异动,杀了他。”
“是!”
“去吧,再帮我把何塞叫来。”
“是!”
片刻后,何塞进门,谄媚笑道:“舵公,你叫我?”
“来,坐。”林浅亲切笑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