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我比太宗(2/2)

“明日朕要试其效用,吩咐尚食局准备好,时辰不早,摆驾麟德殿,淑仪处。”

“诺摆驾麟德殿——”马元实尖细的嗓音在殿中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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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淮南重镇,监军使杨钦义的府邸內,却是灯火通明,丝竹悦耳。

一场精致而私密的晚宴正在进行。偌大的厅堂內,仅设两席,主位上是身著常服却气度不凡的淮南监军杨钦义,客席上坐著的,正是奉詔即將启程回京拜相的李德裕。

杨钦义亲自执壶为李德裕斟满一杯琥珀色的淮南佳酿,脸上堆满了热情洋溢的笑容,话语间更是极尽恭维的说道:

“文饶兄,此番奉詔回京,入主中书,重登相位,真乃眾望所归,可喜可贺啊。”杨钦义举起酒杯继续说道

“圣人英明,慧眼识珠,以文饶兄经纬天地之才,经世济民之志,此番回朝,必能辅佐圣人,革除积弊,廓清朝纲。

重振我大唐贞观、开元之盛世雄风,指日可待。

来,小弟敬文饶兄一杯,预祝文饶兄宏图大展,青史垂名。”

李德裕端坐席上,面容沉静,並未因这番溢美之词而失態,他举杯还礼,语气谦和的矜持说道:

“杨监军过誉了,李某才疏学浅,蒙陛下不弃,召回京中,不过尽人臣本分,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盛世之基,在於陛下励精图治,群臣同心戮力,德裕岂敢贪天之功?至於贞观开元,往事已矣,今时不同往日,唯愿能稍解陛下之忧,稍紓国事之艰,於愿足矣。”

席间,杨钦义妙语连珠,不断提及李德裕昔年在浙西、西川、淮南的治绩,赞其如何力挽狂澜,如何治军理民,如何令藩镇慑服,言语间將其捧得极高。

李德裕则始终保持著温和的態度,或谦辞推让,或只以职责所在、赖將士用命等回应,既不居功,也不过分热络。

宴席终了,杨钦义亲自將李德裕送至府门,门外,赫然停著几辆覆盖著厚厚油布的大车。

杨钦义指著马车,脸上笑容更盛,带著一丝不容推拒的亲热说道:

“文饶兄此番回京,重整乾坤,百废待兴,用度必巨。

小弟在淮南多年,略有些许积蓄,此乃小弟一点心意,权当为文饶兄壮行。”杨钦义凑近一步,压低声音,意有所指道:

“些许黄白之物,不过是践行之礼,万望文饶兄莫要推辞。

他日文饶兄在朝堂之上,执掌枢机,还望念及今日淮南故人之情,多多提点照拂才是啊。”

李德裕看著那几辆沉甸甸的马车,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瞬间又归於平静。

李德裕只是微微頷首,脸上露出淡笑说道:

“杨监军盛情,德裕愧领了,监军放心,淮南之事,德裕心中有数。

此番回京,自当竭尽所能,不负陛下,亦不负故人之谊。”

杨钦义闻言,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说道:“有文饶兄这句话,弟就放心了,请,一路顺风。”

车轮碾过扬州的石板路,车厢內,李德裕闭目养神內心暗思:

“此番奉詔回京,拜相执政,是福?是祸?

陛下自新君登基以来,雷厉风行罢黜杨、李,召回老夫,还有国子监问政,显是欲有所作为。

然则,宫禁之內,仇鱼阉宦势大,掌控神策,权倾朝野,陛下能驾驭此二人?抑或反受其制?

朝堂之上,牛僧孺、李宗閔辈虽暂离中枢,然其党羽遍布朝野,门生故吏盘根错节,岂会甘心雌伏?必处处掣肘。

更兼藩镇割据如故,河朔三镇,尾大不掉;回鶻虽衰,吐蕃犹炽;国库空虚,民生凋敝,千头万绪,积重难返。

我李德裕一腔抱负,满腹经纶,此番回京,究竟是得遇明主,一展胸中丘壑,重造大唐中兴?

还是跳入这波譎云诡、杀机四伏的漩涡,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壮志难酬的下场?

李唐社稷之未来,又將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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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紫宸殿。

果然如仇士良所言,御案上堆放的奏疏数量锐减,仅有十余份。

李炎端坐御座,开始尝试独立批阅,他神情专注,时而蹙眉思索,时而提笔书写。

一些相对简单的请安、匯报例行事务的奏疏,他已能看懂並做出判断,硃批或“可”或“知道了”。

遇到涉及具体政务、措辞稍显晦涩或需要权衡的奏疏,他仍感吃力,但不再像之前那样依赖询问或纸条。

略作沉吟后,李炎选择了一个最稳妥、最少爭议的处置方式——一律在奏疏末尾,批下一个醒目的朱红大字:“可”。

就在李炎专注於案头时,殿头侍奉官马元实轻步上前,低声稟报:

“陛下,枢密使马枢密在殿外求见。”

“宣。”李炎头也未抬。

马元贄快步进殿,躬身行礼:“臣马元贄,参见陛下。”

“免礼。”李炎放下硃笔,看向他,隨即对侍立殿中的內侍挥了挥手说道:

“马元实你带著其余人等,暂退殿外候著。”

“喏。”眾內侍无声退下。

殿內只剩李炎、马元贄两人,马元贄这才压低声音,开始匯报导:

“陛下前些日子吩咐臣查探之事,关於国舅、光禄寺少卿廉恭甫廉少卿近况及其家中事务,臣已仔细查探清楚。”

马元贄条理清晰地匯报:

“廉少卿为人,素以端方严谨著称,做事一丝不苟,风评尚可。

其家中人口简单,除夫人外,仅有一子,年方十六,名唤廉恪。”

马元贄顿了顿,声音又低了几分说道:“据查,元日之后,廉少卿便深居简出,未曾与任何朝臣勛贵私下往来,甚至连府门都极少迈出。”

“哦?这是为何?”李炎略感诧异。

“据臣多方查访得知,”马元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神色说道:

“根源在於廉少卿那位公子,元日之前,这位小郎君不知因何故,竟將廉少卿一件极其心爱之物,据传是一尊古玉镇纸,偷偷拿出府去变卖了。

廉少卿发现后,勃然大怒,当即將公子锁入祠堂,命其跪在祖宗牌位前思过反省。

不料这位公子性情颇为刚烈,不知是羞愤还是怎的,竟在祠堂內弄翻了长明灯,险些酿成大火,把祠堂给烧了,幸得下人扑救及时,才未酿成大祸。”

李炎听得目瞪口呆。

马元贄继续道:“自那以后,廉少卿视此子如眼中钉、肉中刺,深恐其再惹出泼天大祸,连累家门。

故而告了假,整日在家中亲自盯著。

稍见其言行有半分不合心意,或偷懒懈怠,便……便將其吊在院中树上,以马鞭狠狠抽打,毫不留情。

如今府中上下,皆知廉少卿日日教子。”

李炎想像著那鸡飞狗跳的画面,沉默了片刻,脸上表情似笑非笑,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嘆息。

李炎揉了揉额角,对马元贄吩咐道:

“嗯,朕知道了,辛苦你了。这样,你去我舅父府上走一趟,替朕传句话:『就说朕的意思,恪表弟年轻气盛,犯错在所难免,管教是应当的。

只是让舅父手下留情,莫要打得太狠了,仔细身子骨要紧,毕竟,就这么一个儿子。』”

“臣遵旨,”马元贄躬身领命,嘴角也忍不住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认为,皇帝这句看似关心的口諭传过去,廉少卿那根马鞭,怕是会抽得更狠了——毕竟连陛下都知道了,这脸丟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