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林府(1/2)

马车驶离李府,车帘隔绝了外面的寒风与喧囂,车厢內的暖炉烧得正旺,將石开的脸颊映得微微发红。

他靠在柔软的锦缎坐垫上,脑海里还迴荡著方才在李府后院瞥见的那一幕,以及丫鬟口中那句“舅爷来了”,终於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嘿……这大过年的,真是什么乐子都有。”

车辕上的石虎听到车厢里传出的笑声,冻得有些发僵的脸上满是莫名其妙。

他挠了挠头,实在想不明白自家少爷又在乐呵什么。

方才在李府门口等了那么久,腿都快冻成冰棍了,有什么可乐的?

他想不通,索性也不去想,只是用力一抖韁绳,马鞭在空中甩出一个清脆的响鞭。

“驾!”马车在清脆的鞭响中,碾过街上薄薄的积雪,缓缓驶离了李府所在的巷子。

“下一站,去林千户府上。”石开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

“得嘞!”石虎高声应道。

林沈的府邸在城东北角,占地极广,光是门脸就比李威的宅子气派了不止一倍。

朱漆大门,门口蹲著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门楣上高悬著“林府”的烫金牌匾。

然而,与这官宦人家的气派截然相反的,是门前那份乱鬨鬨的市井热闹。

王临恩府前是官轿络绎不绝,李威家门口是同僚故旧往来,而这林府门前,却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骡车、牛车,甚至还有几辆独轮的鸡公车。

一群穿著粗布衣衫、满脸风霜的汉子和妇人们,正大包小包地从车上往下卸东西,有活蹦乱跳的鸡鸭,有捆得结结实实的肥猪,还有一袋袋看不清是什么的粮食。

门口的家丁们非但没有驱赶,反而满脸堆笑地帮忙接著,一口一个“大爷”、“三姑”、“七舅姥爷”,喊得亲热无比。整个场面不像是个堂堂正四品武官的府邸,倒像是个即將开席的乡下大户人家的流水席现场。

石开的马车一到,立刻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那高头大马和精致的车厢,与周围的骡车形成了鲜明对比。

石虎將马车停稳,跳下车辕,正准备上前递拜帖,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已经眼尖地瞧见了,连忙小跑著过来。

“哎哟,这位军爷,您是?”

“我家主上,大名府左卫副千户石开,前来给林千户拜年。”石虎昂著头,一脸傲气地报上名號。

那管家一听“副千户石开”这六个字,脸上的笑容顿时又真诚了三分,腰也弯得更低了。“原来是石大人到了!快请,快请!我家老爷念叨您好几天了!”

说著,他便要引著石开往里走。石开摆了摆手,从车窗里探出头,笑道:“林千户想必正忙著招待亲族,我这便不进去了。留下拜帖和年礼,心意到了即可。”

他本也想学著在王临恩府上那般“望门投帖”,毕竟这乱糟糟的场面,他实无兴趣掺和。

谁知那管家却急了,连连摆手道:“石大人,这可使不得!您是贵客,老爷特意吩咐了,您要是来了,无论如何都得请进去!不然小的这差事可就丟了!”

正拉扯间,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府內传了出来:“是石兄弟到了吗?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会来!”

话音未落,林沈那高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他今天也穿了一身大红的锦袍,只是那袍子似乎有些紧,紧紧绷在身上,將他那日渐发福的肚子勾勒得一清二楚。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不由分说,一把抓住石开的手腕,就往府里拖。

“来都来了,还想跑?没门!今天必须陪哥哥我喝个痛快!”

石开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哭笑不得,只得顺著他的力道下了马车,对石虎吩咐道:“把年礼交给管家,你自去寻个地方喝碗热茶,等著便是。”

“是,少爷。”

一踏入林府大门,一股混合著酒菜香、炭火气和人声的暖浪便扑面而来。与外面那份热闹相比,府里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林府是一座標准的四进大院子,穿过影壁,便是第一进院。院子里摆了七八张大圆桌,桌边坐满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划拳的,劝酒的,高声阔论的,嬉笑打骂的,简直比最热闹的酒楼大堂还要喧譁三分。一群半大的孩子在院子里追逐打闹,不时撞到某个酒酣耳热的大汉,换来一两句笑骂。

“怎么样?我这家,热闹吧?”林沈颇为自得地拍了拍石开的肩膀。

石开嘴角抽了抽,由衷地赞道:“確实……热闹非凡。”

他目光扫过,发现这些人无一例外,全是沾亲带故的亲戚。伯舅叔侄,堂兄表姐,七大姑八大姨,几乎能凑齐一整本族谱。

这些人看向林沈的目光里,充满了亲昵和理所当然,而看向他这个外人时,则带著毫不掩饰的好奇、审视,甚至还有几分贪婪。

石开能感觉到,好几道目光都在他腰间的玉佩和身上的华贵衣料上打转。

“来来来,我给你介绍!”林沈拉著他,挨桌介绍过去。

“这是我大舅,当年在村里可是能一拳打死牛的好汉!”

一个满脸虬髯,喝得满面通红的壮汉,闻言“砰”地一拍胸脯,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这是我三姑,十里八乡有名的巧手,做的衣裳比县里最好的裁缝都好!”

一个嘴唇削薄,眼神精明的中年妇人,上下打量著石开,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

“这是我二表哥,脑子活泛,去年倒腾粮食可赚了不少!”

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连忙站起来,对著石开挤出一个諂媚的笑。

石开一路含笑拱手,应付著这群热情的亲戚。他心中暗自感嘆,这林沈倒也算是个妙人。

身为千户,本该与官场同僚多走动,他却反其道而行之,將偌大的府邸变成了亲族的聚集地。这些人身上,没有半分官场的客套与虚偽,却也充满了乡野间的算计与精明。

穿过喧闹的第一进院,来到第二进的正厅,这里的气氛才稍显“正常”一些。

厅里也摆著几桌酒席,坐著的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长辈,或是族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石开的目光在厅中一扫,却意外地定格在主位旁的一个身影上。

那人身穿一件藏青色的常服,面容威严,正端著茶杯小口啜饮,与周围吵嚷的环境格格不入。他似乎也察觉到了石开的注视,抬起头来,两人目光相接,都露出了一丝意外。

竟是指挥同知王临恩!

石开心中一动。他怎么会在这里?堂堂指挥同知,大名府卫所的二把手,大年初一不待在自己府上接受下属拜见,居然跑到林沈这个草包千户的家里,跟一群乡下亲戚挤在一起吃饭?

王临恩显然也有些不自在,他对著石开微微頷首,算是打了个招呼,隨即又低下头去,专心致志地对付起面前的茶杯,仿佛那里面有什么绝世珍品。

“嘿嘿,王大人早来了。”林沈凑到石开耳边,低声笑道,“我这人没別的本事,就是会处关係。王大人与我,那可是过命的交情!”

石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可不信什么“过命的交情”,这背后若是没有足够的利益纠葛,打死他都不信。

他被林沈按在了王临恩旁边的一张空位上。席面上的菜餚倒是丰盛,鸡鸭鱼肉,山珍河鲜,摆了满满一桌,都是些做法粗獷的硬菜,分量十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外面的天色渐渐变得灰濛濛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著,似乎又要落雪。这种阴冷沉鬱的天气,倒是颇为符合石开记忆中对“过年”的印象。

宴席上的气氛越发热烈,林沈喝得兴起,脱了外袍,只穿著一件单衣,端著酒碗到处与人拼酒,吼得声嘶力竭。

王临恩则始终保持著那份矜持,只是偶尔与身边的几位林家长辈说上几句话,大多数时间都在沉默地饮酒。

石开更是乐得清静,自顾自地吃著菜。他发现林沈家的厨子手艺不错,一道“葱烧海参”,做得软糯入味,颇有几分火候。

又过了一轮酒,林沈满脸通红地凑了过来,一把搂住石开的肩膀,神秘兮兮地说道:“石兄弟,走,哥哥带你去看点刺激的!”

他口中喷出的酒气,差点把石开熏个跟头。

“看什么?”石开不动声色地问道。

“男人都爱看的东西!”林沈挤眉弄眼,笑得格外猥琐,“保证比迎春阁的柔云姑娘还带劲儿!”

石开闻言,心中有些想笑。这林沈,真是三句话不离老本行。

大白天的,又是大年初一,他能带自己去哪里鬼混?还去妓院?

“林大哥,这青天白日的……”

“哎呀,你懂什么!”林沈不由分说,拉起石开就往后堂走,“就是青天白日才刺激!走走走,保你大开眼界!”

石开拗不过他,只得跟著他穿过正厅,往后院走去。林沈的府邸极大,两人穿过抄手游廊,又绕过一个月亮门,竟还没走出院子。

“你这府邸,可真够大的。”石开隨口道。

“那是,四进的大院子,当初可是了我爹不少银子。”林沈颇为自得,“不过大也有大的好处,方便办事。”

石开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说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林沈已经拉著他,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了下来。

这里是第三进院和第四进院之间的一处夹道,旁边是一排下人住的倒座房。林沈拉著石开,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棵光禿禿的老槐树后面。

“看什么?”石开被他这副做贼的样子搞得有些无语。

林沈伸出粗壮的手指,指向不远处的一间偏房,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什么惊天大秘密:“看好戏!”

石开顺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间窗户上糊著高丽纸的房间,从外面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能隱约看到两个人影在晃动。

“有什么好看的?”石开有些不耐烦。他实在没兴趣看下人房里的风流韵事。

林沈嘿嘿一笑,脸上露出一种混合著幸灾乐祸和炫耀的复杂表情:“石兄弟,你知道为什么指挥同知王临恩,对我这么好吗?”

石开摇了摇头,他確实不想知道。官场上的关係,无非就是利益二字,还能有什么稀奇的?

“你看了就知道了。”林沈示意他別出声,自己则凑到窗户边,用手指蘸了点口水,小心翼翼地在窗户纸上捅了一个小洞。

他朝里面窥探了片刻,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隨即退开一步,把位置让给了石开。

石开本不想看,但架不住林沈一个劲地推搡,只得不情不愿地凑了过去,將眼睛对准了那个小洞。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便微微一缩。

房间內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木板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確实是下人房的格局。而此刻,就在那张简陋的木板床上,两个人正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其中一人,正是刚刚还在前厅正襟危坐、一脸威严的指挥同知王临恩!

他身上的藏青色常服已经半解,露出里面雪白的褻衣。而他怀里,则抱著一个身穿桃红色袄裙的妇人。那妇人约莫三十许岁,风韵犹存,眉眼间与林沈竟有几分相似。

两人显然已经情动,正在互诉衷肠。王临恩抱著那妇人,口中喃喃低语,神情是石开从未见过的温柔。而那妇人则依偎在他怀里,双颊緋红,眼波流转,满是情意。

石开的眉头皱了起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林沈似乎提过,他有个姑姑……而且,是有家室的。

这……这可是通姦啊!

他立刻就明白了王临恩为何会出现在林沈的家宴上,也明白了林沈那句“过命的交情”是什么意思。林沈这是捏住了王临恩的把柄,而王临恩,则需要林沈来提供与情人私会的方便。两人早已结成了一个骯脏的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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