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年!(2/2)

他的目光扫过佛堂,又落在周皇后身上,心中生出一丝歉疚。

他与皇后是少年夫妻,感情甚篤。

但自从坐上这张龙椅,他便再也没有时间与她像从前在信王府时那样,閒坐说些家常话了。整个天下,都压在了他的肩上。

“皇上,”周皇后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臣妾听说,您下旨,裁撤了京城到各地的驛站?”

朱由见眉头一挑:“皇后也听说了?”

此事是他昨日才做的决定。起因是一份来自陕西的奏报,说驛站冗员过多,耗费巨大,地方上已不堪重负。

奏报的官员言辞恳切,列举了种种弊端。朱由检深以为然,当即下旨,除少数边关军驛外,其余驛递一律裁撤。

在他看来,这既是为国家节省开支,又是革除一项弊政,一举两得。

“臣妾只是……只是听宫人们閒谈时说起。”周皇后见他面色微变,连忙解释道,“臣妾一介妇人,不懂朝政。只是想著,这驛站传续百年,骤然裁撤,会不会……会不会让那些靠此为生的驛卒没了活路?”

朱由检沉默了。

他没有告诉皇后,提出这个建议的,正是他所倚重的一位东林言官。

那位言官在奏疏里痛陈驛递之害,说它“非惟无益,而公私之害,不可胜言”,是前朝积弊。朱由检觉得他说得极有道理。

那些驛卒,不过是些胥吏之流,平日里敲诈勒索,鱼肉百姓,裁了也就裁了,能有什么大不了的?至於他们的生计,自有地方官府去安置。

“皇后多虑了。”他淡淡地说道,“此乃朝廷大政,为的是节流裕国,利国利民。些许阵痛,在所难免。”

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在他心中,这不过是万千国事中微不足道的一件。他的目光,要放在更远的地方。

“时辰差不多了,陪朕去皇极殿吧。”他拉起周皇后的手,语气恢復了温和,“今夜,朕要让文武百官,让四方使节,都看看我大明的新气象。”

周皇后顺从地点点头,不再多言。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妻子。她能做的,唯有默默地站在丈夫身后,支持他,陪伴他。

***

当朱由检与周皇后乘坐的龙凤大輦抵达皇极殿前时,殿外广场上早已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庭燎烧得旺旺的,巨大的火舌在风雪中升腾跳跃,將汉白玉的丹陛和栏杆映照得一片通红。文武百官身著崭新的朝服,按照品级分列两侧,黑压压的一片,在雪地里肃然而立。见到御驾到来,眾人齐齐跪倒,山呼万岁。

“眾卿平身。”

朱由检的声音透过风雪,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他扶著周皇后的手,踏上长长的丹陛,一步步走向那座象徵著无上权力的殿堂。

皇极殿內,更是金碧辉煌,气象万千。数百根沥粉贴金的蟠龙巨柱,支撑起巨大的穹顶。地上铺著厚厚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殿中早已摆好数百张宴席,每张席上都摆满了精致的银质餐具和琳琅满目的冷盘果品。

隨著钟磬之声响起,朱由检在御座上落座,周皇后坐在他身旁的凤位上。群臣按次序入殿,再次行礼,然后各自归座。

朱由检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

左手边,是內阁大学士韩爌、李標、钱龙锡、来宗道,他们是帝国的核心决策者。韩爌鬚髮白,面容清癯,神情肃穆,自有一股领袖群伦的气度。

再往下,是六部尚书。吏部尚书王永光,刚刚接替了被罢黜的阉党干將周应秋,此人是东林党內德高望重之士,朱由检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澄清吏治,为朝廷选拔真正的贤才。户部尚书郭允厚,面带愁容,想来还在为国库的空虚而烦恼。兵部尚书霍维华,则是一脸凝重,辽东的军情,是他心头最大的石头。

还有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曹於汴,大理寺卿乔允升,这些都是在天启年间因为弹劾魏忠贤而被贬斥的硬骨头,如今官復原职,意气风发。

看著这些面孔,朱由检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豪情。这些人,都是他亲自挑选的栋樑之才。他们有学识,有品德,有骨气。阉党造成的乌烟瘴气,已经被一扫而空。如今的朝堂,风清气正,正是一个君臣同心,共创伟业的大好局面。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朗声道:“眾卿。”

殿內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御座之上。

“今日是天启七年除夕,也是朕登基以来的第一个除夕。回首过去一年,奸佞弄权,社稷板荡,所幸祖宗庇佑,正气尚存。朕御极以来,赖诸卿同心戮力,剷除元凶,澄清寰宇,使朝政渐归清明。此非朕一人之功,实乃在座诸卿,以及天下忠义之士,共襄之功。”

他的声音清朗而有力,在宏伟的大殿內迴响。

“朕今夜设宴,一为与诸卿同庆新春,二为与诸卿共勉。旧岁已去,沉疴当除。新年来临,万象更新。朕愿与诸卿一道,上法祖宗,下恤黎民,內修吏治,外攘边患。务要使我大明江山,重现永乐、仁宣之盛世!”

“臣等,敢不效死!”

韩爌离席,率领百官再次跪倒,声音中带著激动与恳切。殿中的许多官员,都曾亲身经歷过魏忠贤时代的恐怖与压抑,如今听著新君这番振奋人心的话语,无不感同身受,热血沸腾。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一个中兴的时代,正在缓缓拉开序幕。

“好!”朱由检面露微笑,举杯道,“眾卿,满饮此杯!”

“谢万岁爷!”

君臣同饮,气氛热烈。

宴席正式开始。中和韶乐奏起庄重典雅的宫廷音乐,一道道精美的菜餚如流水般呈上。有象徵“年年有余”的醋活鲤,有寓意“大展宏图”的烤全羊,还有各种精巧的点心和汤品。

朱由检象徵性地动了几筷,他的心思,並不在这些美味佳肴上。他依旧在观察著自己的臣子们。

他看到,那些东林书院出身的官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神情激昂。他们谈论著如何进一步清算阉党余孽,如何为那些冤死的同僚恢復名誉,如何推行他们心中的“善政”。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理想主义的光芒。

朱由检欣慰地点点头。这就是他想要的朝堂,充满了活力与正气。

他又看到另一边,一些非东林派系的官员,则显得有些沉默和拘谨。他们只是默默地饮酒,偶尔与邻座之人说上一两句,眼神中带著几分审慎和观望。

朱由检没有太在意。在他看来,只要是忠心为国,是东林还是非东林,並不重要。只要他们能尽心办事,他都会一视同仁。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把国家治理好。

宴会进行到一半,外藩使节按例上前献礼。朝鲜、琉球、安南的使臣,恭恭敬敬地呈上各自的方物。朱由检一一嘉勉,赏赐了丰厚的礼物,彰显天朝上国的气度。

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无比的满足。他感觉自己正牢牢地掌控著这个庞大的帝国,一切都在朝著他设想的方向发展。

辽东的后金虽然是心腹大患,但只要朝廷內部不再有掣肘,君臣一心,粮餉充足,要守住关寧防线,也並非难事。

至於西北的些许灾荒,等追缴了阉党的赃款,拨下去賑济,民心自然安定。

他甚至想到了更远的地方。他想到了那个叫袁崇焕的寧前道兵备僉事。

他记得此人,在天启二年,曾单骑出关,考察形势,回来后豪言“予我军马钱穀,我一人足守此”。后来,他在寧远城头,用红夷大炮击退了努尔哈赤的数万大军,取得了寧远大捷,这是自萨尔滸惨败以来,明军对后金取得的唯一一次重大胜利。

这样的人才,是国之干臣。朱由检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等时机成熟,他要重用此人。他相信,只要用对了人,辽东的问题,也终將得到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