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算帐（1/2）

崇禎元年，正月初一。

卯时未至，天色依旧是一片沉沉的黛青，唯有东方天际线处，隱隱透出一抹鱼肚般的微白。

天色未明，万籟俱寂。

昨夜除夕的喧囂与热闹仿佛被凌晨的寒气彻底冻结，只余下空气中淡淡的硝石味和千户所廊檐下几点残存的红灯笼，在清冷的晨风中微微摇曳，映著薄薄的积雪，透出几分孤寂。

经夜的寒气尚未散去，凝结在窗欞上的霜，在微弱的天光下，折射出细碎而冰冷的光。

千户所后堂的书房內，两支手臂粗的牛油大烛燃得正旺，烛火跳跃，將满室映得亮如白昼，也驱散了大部分的寒意。

一盆上好的银霜炭烧得正旺，也没有丝毫烟气，只將温暖无声地送往房间的每个角落。

石开身著一袭松江布裁成的家常袍子，领口和袖口滚著一圈细密的兔毛，既舒適又保暖。

他没有像往日那般赖床，而是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此刻，他正端著一碗热气腾腾的薑茶，小口地啜饮著，目光却落在书案前躬身侍立的老管家石安身上。

昨夜的喧囂与热闹仿佛还未散尽，空气中似乎还瀰漫著淡淡的酒肉香气和硝石的硫磺味。

但对石开而言，除夕守岁一过，新年伊始，便意味著新的开始，新的盘算。

“说吧，安叔，咱们家底现在如何了？”石开將茶碗放下，声音在静謐的清晨里显得格外清晰。

石安闻言，將手中抱著的几本帐册轻轻放在案上，翻开最上面的一本，恭声回道：“稟少爷，上月，也就是腊月，城中各家商户孝敬的『常例钱』，共计入帐九十三两白银。”

“九十三两？”石开的眉头微微皱起。这个数字比他预想的要少。他如今身为副千户，名义上节制著中、左、右、前、后五个百户所的部分事务，实际权力更是远超从前。按理说，水涨船高，这份收入也该见长才是。

石开呷了口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放下茶盏，声音平淡，却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我记得我爹在时，这笔进项每月少说也有一百五十两。怎么到了我手上，反而少了？”

石安身子躬得更低了些，连忙解释道：“少爷，这……这主要是其他几个百户所的孝敬没交上来。往常老太爷在时，左、前、后、中四个百户所，每月都会將他们收的常例钱，拿出两成孝敬到咱们这儿。

可自打您接任，尤其是当了副千户之后，他们……他们就没再交过了。”

“哦？”石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是看我年轻，新官上任，想给我个下马威？”

他心中明镜似的。卫所里那群老油条，哪个不是人精？自己虽说当了副千户，名义上是他们的上官，但毕竟资歷尚浅。

这些人不主动挑事，却用这种软刀子来试探自己的底线，看自己会不会为了这点钱跟他们撕破脸。

若是自己忍了，那以后这笔钱就別想再收上来，威信也要大打折扣。

林沈那个草包千户是指望不上的，这事还得自己亲自敲打。

“少了。”石开言简意賅地评价了一句，却並未多说，只是將此事记在心里，示意石安继续。

“这事儿我记下了。”石开不动声色地说道，“你继续说。”

“是。”石安翻了一页帐册，继续道，“老家石家庄那边，如今共有佃户八十四户。庄子里的田，原本有二百七十亩，去年又得了临水村孝敬的五十亩上好水田，如今都已入了地契。按您定下的三成租子算，去年共收粮一千零三十石。年前已经按市价卖了，每石三两二钱银子，共计三千二百九十六两，已全部入库。”

听到这个数字，石开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笑意。这才是真正属於自己的根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动摇的。他摆了摆手：“庄子里的田地，佃户们种不完的，就先放著，或者招些短工来种。总之，不能荒了。”

但他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临水村孝敬的？我怎么记得我爹的帐上写的是『侵占』？”

石安乾笑一声：“少爷，老太爷他……不讲究这些。其实就是咱们庄子里的护院过去比划了两下，临水村的里正就乖乖把地契送来了，说是孝敬给老太爷的。这年头，有田没人种，有地没人要，他们村里青壮跑了一大半，守著也守不住，不如送给咱们，还能求个庇护。”

“侵占不好听。”石开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一字一顿地说道，“以后帐上就记『孝敬』。还有，官府的手续要去办妥当，找个由头，比如他们交不起田赋，自愿將田地抵给我。总之，要做得乾乾净净，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是，少爷，老奴明白。”石安连忙应下，心中暗暗佩服。少爷这心思，可比老太爷縝密多了。老太爷是混不吝的蛮干，少爷却是吃干抹净还不留腥气。

石安又拿起最后一本帐册，“腊月里，朝廷的餉银总算发下来了。经上面层层剋扣，到了咱们左千户所，还剩下七百二十七两。按旧例，这笔钱该分发下去，只是……”

“就別分了。”石开直接打断了他，“如今我这百多號弟兄，吃穿用度，餉银赏钱，都从我这私库里出。卫所那点钱，不够塞牙缝的。这七百多两，一併入帐，充作公用。”

“是。”石安对此毫不意外，將最后一笔帐目合上，做了个总结，“如此算来，除去少爷您平日的开销、练兵的嚼用、还有年节的赏赐，咱们府上库中，现今共存有白银七千八百一十二两，另有散碎铜钱合二十三贯。”

“怎么这么少？”石开听完，刚刚舒展的眉头又拧了起来。他记得前些日子抄了孙德胜的家，又从那几个京官手里敲了一笔，加起来可是万两以上的巨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