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吟诗(2/2)

一声令下,二十骑如离弦之箭,兵分三路,沿著乾涸的运河河岸,向著大名府仅有的几个尚能通航的码头疾驰而去。

冬日的白昼总是短暂。

石开带著人,几乎將北门外大大小小的渡口翻了个底朝天。他们挨家挨-户地盘问那些船家、縴夫、脚夫,將孙德胜父子的样貌描述了一遍又一遍。

然而,得到的回答,都是摇头。

“没见过,军爷,真没见过这么一號人。”

“带著好多箱子?那肯定是大船啊,可今天就没见著什么大船离港。”

“军爷,您是不是找错地方了?这枯水季,大船都停在下游的卫辉府,轻易不上来。”

夕阳西下,最后一抹余暉染红了天边的云霞,也给宽阔的河道铺上了一层淒冷的金光。

石虎和石大先后派人回来稟报,东门和南门的码头,同样一无所获。

那妇人已经被嚇破了胆,不像是敢撒谎的样子。

最大的可能,还是自己这边走漏了风声,孙德胜那老狐狸提前跑了,或者乾脆躲在了城中某处,根本就没来码头。

可大名府这么大,他要是铁了心当缩头乌龟,自己这二十个人,上哪找去?

石开越想越是烦躁,腹中传来一阵“咕咕”的叫声。他这才想起,自己从中午到现在,滴水未进。

“去,那边有个食摊,买碗面来。”他有气无力地对一名亲兵说道。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烂肉麵被端了过来。

所谓的烂肉麵,就是用些猪头肉、下水之类的边角料,加上重料熬煮成一锅浓汤,再浇到煮好的麵条上。

卖相不佳,但肉香扑鼻,是底层百姓和苦力们最爱的吃食。

石开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接过海碗,就著码头上凛冽的寒风,稀里哗啦地大口吞咽起来。

一碗滚烫的麵条下肚,冰冷的身体总算有了一丝暖意,颓丧的精神也稍稍振作了些。

戌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寒风呼啸,河堤上的枯草被吹得东倒西歪,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鬼哭。

石开颓然地坐在一块光禿禿的堤石上,望著眼前宽阔却死寂的河面。

这个时辰,往日里总有几艘夜航的渔船,点著星星点点的渔火。

可今日,却是一片漆黑,万籟俱寂。

难道,真的让他跑了?

他不信!这老狗,他还能飞了不成?

石开把碗里最后一口汤喝乾,將空碗重重地放在地上,胸中那股邪火又“蹭”地一下冒了出来。

他猛地站起身,『呛啷』一声,一把抽出腰间的雁翎刀。

为了发泄心中的鬱闷,他挥舞著长刀,將从《纪效新书》里学来的几招刀法使了出来。

刀光在夜色下闪烁,呼呼作响,將河堤边一大片枯黄的芦苇斩得七零八落,断茎乱飞。

刀光如雪,在清冷的月色下划出一道道寒芒。

只是这刀法,他终究是半路出家,练得时日尚短,更多的是一股子蛮力狠劲,招式之间破绽百出,毫无章法可言。

“唰!唰!唰!”

刀风呼啸,芦纷飞。不过片刻功夫,他身前一大片的芦苇便被斩得七零八落,断茬遍地。

一通发泄,胸中的鬱结之气总算疏散了不少。

石开收刀而立,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望著眼前自己製造的一片狼藉和远方寂寥的夜色,一种前世今生的孤独感与怀才不遇的惆悵涌上心头。

望著茫茫夜色下的河水,胸中块垒难平,忍不住借著后世的记忆,吟哦出声:

“念天地之悠悠,独愴然而涕下……”

声音不大,带著几分萧索与惆悵,在寒风中飘出老远。

嗯,虽然意境不太对,但气势很足。

吟罢,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升华了,仿佛成了怀才不遇、即將一飞冲天的绝世英雄,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帅爆了。

有种英雄末路的悲壮感。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这种自我满足的情绪中时,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突兀地从不远处的阴影里传了出来。

“好诗!好诗!壮哉斯言!”

那声音顿了顿,又慢悠悠地补上了一句。

“就是这刀法,未免有些稀疏平常了。”

石开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这……这他娘的,也太尷尬了!

自己在这里装腔作势,竟然被人当场抓包,还被评价刀法不行!

他缓缓转过头,只见一个身影正从码头堆放货物的草垛阴影后,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当真是献丑了!

石开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史实依据】

1.军田侵吞(军屯废弛):明代卫所制的核心是军屯,即士兵平时屯田自给,战时出征。但自明中期以后,军屯制度遭到严重破坏。各级军官、地方豪强、太监藩王等势力通过各种手段侵占军田,称之为“诡寄”、“投献”等,將之变为私產。军户失去土地,生计无著,大量逃亡,导致卫所兵额空虚,战力低下。至明末,此现象已病入膏肓,成为动摇国本的严重问题。史载“天下屯田,废坏极矣”,“积弊相仍,积重难返”。(参考《明史·兵志》、《明季北略》等)

2.文牘主义:明代官僚体系庞大冗长,公文旅行极其缓慢,程序繁琐。一件事情从地方上报,经层层审阅、批覆,动輒数月甚至经年。这种效率低下的行政体制,在应对突发事件时往往貽误战机,造成严重后果。石开所言“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十天半月”,符合当时的歷史实情。(参考《万历十五年》中对明代官僚机构运作的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