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官场是人场(1/2)

杀人之后,石开睡得格外香甜。

没有噩梦,没有惊醒,一夜无话到天明。

那股子盘踞在胸中的燥怒之气,隨著冰冷的刀锋和滚入运河的尸体,一同被宣泄得乾乾净净。

他发现自己远比想像中更能適应这个草菅人命的时代。

或许,在前世那压抑的格子间里,他的骨子里就藏著一头被文明和法律锁住的野兽。

如今,锁链断了,野兽便开始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解决了问题,就要处理后续。

託了人打听。

那个被他一脚踹进河里的皂吏,虽然只是个不入流的帮閒,但终究穿著一身官皮。

林掌柜还陷在县衙的班房里,那张栽赃陷害的状纸,也必须儘快抹掉。

这些事情,都需要用到“人情”和“脸面”。

石开深知,自己虽然接任了百户之位,但在这大名府卫所的圈子里,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新人。

上任一个多月,先是整顿內部,后又养伤练兵,竟还没正经请自己的顶头上司和同僚们吃过一顿酒。

这在官场上,是大忌。

人情,就是一张网。

你不主动去结,就只能被网在外面。

於是,第二天一早,石开便让石安备上厚礼,亲自跑了一趟千户所,恭恭敬敬地递上帖子,宴请顶头上司,副千户官孙德胜,以及手底下另外四位百户。

名义嘛,自然是“小侄上任伊始,多有疏漏,又逢意外受伤,耽搁至今,特备薄酒,向几位叔伯赔罪,还望赏光”。

姿態放得极低,礼数也周全。

孙副千户自然是满口应承,一口一个“贤侄无须多礼”,笑呵呵地收了礼,约定了当晚在运河边上最有名的“望江楼”赴宴。

……

傍晚,华灯初上。

望江楼的二楼雅间“观澜阁”內,酒菜流水般地送了上来。

临窗而坐,便可將运河的夜景尽收眼底。

河面上画舫穿行,丝竹之声不绝於耳,岸边灯火璀璨,映得水面一片流光溢彩,端的是一派繁华盛景。

石开今日做东,坐在主陪的位置,满面春风地频频举杯。

坐在主位上的,便是他的顶头上司,副千户官孙德胜。

此人五十出头,身材臃肿,一张胖脸上永远掛著三分笑意,一双小眼睛却时不时地闪过精明的光。

他是卫所里的老油条,没什么大本事,但迎来送往,剋扣盘剥的手段却是一流。

他手下统共五个百户,今日来了四个,连同石开,正好凑齐。

左手边第一位,是百户张猛。此人三十多岁,生得虎背熊熊,一脸的络腮鬍子,说话声如洪钟,是个典型的粗豪武夫,好酒好肉,脑子里却缺根弦。

张猛下首,是百户赵元。

他年纪与孙副千户相仿,瘦削乾枯,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平日里沉默寡言,是几个百户里最不起眼的一个。

右手边,则是百户钱林。

这人长得白白净净,总爱摇著一把扇子,说话阴阳怪气,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一看就是个精於算计、心思活泛的人物。

“来来来,孙副千户,几位哥哥,小弟再敬你们一杯!”石开端起酒杯,笑容诚恳,“小弟年轻,不懂规矩,日后在卫所当差,还需副千户和几位哥哥多多提携、指点!”

“好说,好说!”孙德胜端著酒杯,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石贤侄,你这话就见外了!你爹石满仓,当年跟咱们也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兄弟!他的儿子,就是咱们的子侄!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开口!”

他嘴上说得豪爽,心里却在盘算。

这石家小子,一出手就是二十两的程仪,比他爹当年可大方多了。

听说最近在城外弄了几百亩地,还跟运河上的私盐贩子干了一仗,缴获颇丰,看来是个有本事的。这样的人,倒是可以拉拢拉拢。

“就是!石兄弟,你太客气了!”粗豪的张猛一口乾了杯中酒,大著舌头道,“以后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惹你,告诉哥哥我,我带人去平了他的鸟窝!”

“张大哥豪气!”石开笑著又给他满上一杯。

阴阳怪气的钱林摇著扇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石老弟年纪轻轻,便已执掌百户所,前途无量啊。听说前些日子,石老弟为了追捕江洋大盗,在运河边上与人血战,身受重伤,当真是英勇过人,让我等老哥哥,自愧不如啊。”

这话听著是恭维,实则是在试探。

卫所里谁不知道,什么江洋大盗,多半就是黑吃黑的勾当。

石开心中明镜似的,脸上却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后怕与愤懣,嘆了口气道:“钱大哥就別取笑我了。说来惭愧,那晚是小弟鲁莽了。本以为是几个偷鸡摸狗的毛贼,谁曾想竟是伙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手里还有火銃!我手下兄弟伤了三个,我自己也差点把命搭进去。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啊。”

他撩起衣袖,露出左肩上那道已经结痂、但依旧显得有些狰狞的伤疤。

“唉,如今这世道,不太平啊。咱们当兵的,就是把脑袋別在裤腰带上过日子。”

他摇了摇头,端起酒杯,“不说这些丧气话了,喝酒,喝酒!”

他这番半真半假的诉苦,反而打消了眾人的疑虑。

孙副千户等人见他亮出伤疤,又想起他前几日確实闭门不出,便都信了几分,纷纷出言安慰。

一时间,酒桌上的气氛变得热络起来,眾人推杯换盏,称兄道弟,仿佛真是情同手足的袍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当眾人喝得面酣耳热之际,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譁之声,隱约还夹杂著女人的尖叫和差役的呵斥。

“怎么回事?这望江楼也敢有人闹事?”张猛一拍桌子,便要起身。

“张大哥稍安勿躁。”石开笑著按住他,“这楼下就是码头,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有点动静也正常。来,咱们继续喝。”

他嘴上说著,目光却不经意地朝窗外瞥了一眼。

只见楼下的河埠头边,不知何时围了一大圈人。

七八个穿著號服的县衙衙役,正拿著长长的竹篙和铁鉤,在水里吃力地捞著什么。

隨著他们用力一拽,一个白的东西被拖出了水面。

那是一个人,一具被水泡得发胀的男性尸体。

更骇人的是,这具尸体不仅浑身赤裸,连脑袋都不见了踪影,脖颈处是一个黑洞洞、血肉模糊的创口。

“我的天爷!是无头尸!”

“这是招惹了哪路神仙,死得这么惨!”

“快报官,快报官啊!”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恐的叫嚷,乱作一团。

雅间里的眾人也都看到了这一幕,一个个酒意都醒了大半。

“他娘的,真晦气!吃饭都能碰上这种事!”张猛骂骂咧咧地啐了一口。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老成的赵元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钱林则是饶有兴致地看著,嘖嘖称奇:“这杀人的手法,可够利落的。一刀梟首,连尸体都扒光了,这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啊。”

孙副千户皱著眉头,一脸的厌恶之色。

唯有石开,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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